小妖

          我叫阿木，本是河边一棵数百年木棉树上的一朵普通的木棉花，受大树养分的供给，吸收日月之精华，得以幻化人形，且为花朵也常年不会凋零。

      常听起年纪稍长的妖同我讲起很多人妖相恋的故事，尤其是那个广为流传的白娘子与许氏大夫的故事，白娘子为了许相公耗尽千年修行，还被压在雷锋塔下整整二十载，我很是不解，人类有什么好的，我常跑到闹市游玩，也见过很多人类，大都是贪赌好色之徒，真真是不堪的浊物，哪有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妖游戏穿梭于天地来的快活。我的邻居是一个修行千年的橡树妖，我叫他陶哥哥，偶尔也会找他玩耍，可他总像木头一样，不爱说话，所以我大多数还是自己去玩闹。

        一日，我正在树枝上酣睡，听的读书声把我吵醒，“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正心想“哪来的呆子，来这里来念诗”，睁开惺忪的睡眼，才看到树下站的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少年，他的眉眼看上去那么清冷，眼里又盛满了深深的忧伤，虽然是朴素的布衣，看上去别有一番气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清俊的神情，人类中竟然有如此脱俗之人。我悄悄飞下树，化为人形，走向他，他竟然没有为突然走出我这样一个红衣少女感到惊奇，很快就与我攀谈起来。我才知道，他叫齐冰，在去年中秋节花灯会上偶遇宰相之女，机缘巧合相爱，却因出身贫寒被李丞相百般阻挠，眼看李小姐就要被父亲强行嫁到他人，而自己熟读诗书却百无一用，所以甚为伤心。看着他忧郁深情的面容，我突然觉得心痛，在我能成为人的这百十年里，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无法阻止人类的婚姻嫁娶之事，只能尽我之能安慰他。

      自那日之后，齐公子常来找我聊天，我也不再沉迷与市井游乐，每日只为等他到来。可是一向不肯多话的陶哥哥却劝我说，不要与人类有过密的接触，人妖总不是同类，况人心多狡诈，我略有不悦，虽然我也不喜欢人类，可是齐公子他不一样啊。还好与齐公子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他渐渐的变得开怀，似已走出悲伤，我很是高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我都已对彼此暗生情愫，心照不宣的就在一起了。他对我极其温柔呵护，教我学诗，为我抚琴，我们相拥坐在河边，看着夕阳西下，我觉得这是我最最幸福的时刻，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

      可是，好久不长，一日，他扶着胸口跌跌撞撞的来找我，我看他的脸，已变得紫青。他说：丞相怕留他在人间，终为祸患，张小姐婚礼将至，他不想出现什么意外，找人给他下了不解之毒，好让女儿死心，心甘情愿的嫁到指定人家。齐公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说“阿木，我早已知道你是一朵木棉花，在我儿时来河边来玩时，曾经见过你从一朵花儿变成人形，你笑的那么灿烂，一袭红衣那么鲜红夺目，看上去整个人都充满了生命的朝气，而我，因为家境贫寒，从小被人嘲笑揶揄，虽为人类，却不曾有过朝气。其实我早已爱上了你，常常偷偷的躲在那棵橡树之下看你。此生能与你相爱，我死而无憾。只是，我一直打算再过一个月待我筹足了银两，就娶你为妻，如今，怕是再也办不到了。” 我哭的不能自已，原来，妖真的也是可以流泪的。我好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我能在天地之间穿梭，能变幻各种模样，可是看着心爱之人生命危在旦夕，却不知道用何办法来解这人间之毒。我抱着齐冰痛哭“我不让你死，告诉我，怎么才可以解你的毒，只要你能活着，做什么我都甘愿。”  齐冰说“世上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用你的内丹，方能救我，可我怎能让你为了我牺牲自己，阿木，我只能来世再见你了”。我真的是太过伤心，关心则乱，竟然忘记木棉花本就有解毒清热驱寒祛湿之功效，再加上我化为人形已修炼百年，如果拿我内丹做药，自可解天下各种毒治疗天下各种疾病，只是，一旦失去了这内丹，我这百年修行就毁于一旦，无法再化为人形。为了救他，我不再迟疑，在当日夜晚月亮升起之时，我吐出内丹，交与他手中，嘱他赶快服下，然后开始慢慢失去我的人形身体，在我最后看他一眼时，竟然看见他的嘴角带着邪魅的笑容，来不及细想和震惊，我已又成了那朵红艳的花朵。

       当我渐渐的苏醒过来时，我很是诧异，再看旁边，陶哥哥虚弱的躺在地上，脸色惨如白纸。在我一再逼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是陶哥哥把他的内丹给与了我。我不停的问为什么，我与他也只是邻里之情，平时交往并不算频繁，哪里值得他牺牲掉自己的修行。这时我才知道，我之前之所以能那么快可以修为人形，本就得益于他的庇护，而他，其实在我与齐公子相爱之时，他早已规劝过我，人心不可信，可我却从未放在心上。

       陶哥哥告诉我，在我把内丹给齐冰那天，他去了丞相之府悄悄调查，才发现原来齐冰所谓的深情，中毒，都是假的。李丞相爱女天生有不足之症，总是咳嗽气虚夜夜不能寐，十八年来遍访名医总不得好转，无奈之下半年前贴下告示：若有良方可以救爱女，便许以重金并会招恩人为婿。齐冰看到这个告示时，正是为贫寒不得志而郁郁寡欢，想到多年前在河边玩耍时看到过那朵木棉花幻为人形的过程，当时很是害怕，后来回想起来，应是花妖。他依稀曾在书上看到过，木棉花乃一味好药，又向寺院年迈的和尚求证，木棉花本就有各种功效，木棉花妖所有灵气都聚集在内丹中，木棉花的内丹，更是可治百病。可是，木棉花树常见，花妖却很难修炼而成，何况人妖本就殊途，哪个妖会把内丹心甘情愿的奉上呢？是以当天又悄悄藏匿于河边的草丛中观察，在夜晚发现果有一个红衣少女来到那棵木棉树下，左右顾盼，无人之时，便飞跃至树上，又化为了一朵红艳娇嫩的花朵。齐冰看了很多妖鬼野史，相信只要是女子，都有嗔恨痴念，一旦爱上某个人，都会为情奋不顾身，无论是仙，妖，人，鬼都难以免俗。然后就毅然的揭下了告示，告诉李丞相花妖的事情和他的种种打算，并立下军令状，若治不了李小姐之病，甘愿以死谢罪。然后第二天就打扮的干干净净，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早早就来到木棉花树下，开始了他的预谋，并很快成功的赢得了我的芳心。而当陶哥哥赶回来之时，我已经失去内丹了。

     得知真相，我觉得生气又伤心，人人都说：妖魔鬼怪最是可怕，可人心才最是难测，人世间有那么多的丑恶，看起来越深情的人可能也最是无情。想到陶哥哥总把最甘甜也最有养分的朝露搜集起来给我喝，每次还都说“自己的修为早已不需要这些朝露相助，以免浪费才给你”；偶尔陶哥哥也会经不住我闹与我一起去闲逛，可是我一直都以为是被我求的不耐烦才跟我一起去的啊；想到上次龙王因人类污染大海而暴怒，连续几天降下大雨，也都是陶哥哥把他的叶子来为我遮风避雨。陶哥哥平时不怎么言语，总是以为他太过傲慢，对自己这种低级小妖不屑一顾，原来他早对我一往情深却又怯于表达。可是如今，无论我如何呼唤陶哥哥，他都不再有回应了，他已成为了一棵普普通通的橡树。我的心已空如死灰，初见齐冰之时，我同情于他的遭遇，感动于他的深情，误把怜悯误当做爱情，却不知自己幻化为人形第一眼看到在给我朝露的陶哥哥时，感觉心里慌里慌张，自己目光闪烁不敢抬头直视他，原来那时爱情已在我心里悄悄萌芽，而我却不自知，加上陶哥哥性喜静，不善言辞，我一直都以为他讨厌我不再敢多亲近。

       陶哥哥已不再人世，只留下躯壳，我独活妖间又有何意义？陶哥哥，让我们一起再从一棵普通的树一朵普通的花儿开始一起成长修行，只是，以后我不再想享受你默默的庇护，也让我为你做些事情。我自去了内丹，我宁愿再也没有感情，再也不愿化为人形，也随四季的变化，开始凋零化为尘土为橡树做养料，然后轮回新生。

       据说齐冰很快把阿木的内丹殷勤的献给还在为爱女愁苦的丞相，李小姐服下内丹，果然很快痊愈。李丞相很是高兴，可是想到要将爱女下嫁如此贫贱之人，着实不堪，可若食言，又必被人背后谩骂唾弃“嫌贫爱富”，就悄悄的令人在他的酒水中下了剧毒，齐冰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骗取阿木怜悯的戏言竟然变成了自己的真实结局，只是，如今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红衣阿木情愿为他放弃百年修行了。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的眼里心里都是阿木那充满朝气的笑脸，“阿木，如果可以，来生让我生生世世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