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之心

  勇者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击败恶龙。

  本该和平的世界，伴随着惊天嘶吼，烈焰吞噬一切。带着陈旧岁月的房屋，门口泥泞的小路，一旁芬芳的花草，周围错落的树木，彼此交心的人们，一切都在无情的火焰下化为齑粉，只剩焦土。不安和恐惧染黑了天空，恶龙就在那儿盘旋着，宣誓领地。

  正义的少年拿起自制的利剑和盾牌，毅然踏上讨伐之途。以勇者之名。

  这是个平常的日子，平常的期末考试，平常的各种活动，期待，焦虑，懊恼，成就，同学们放声欢笑，掩盖苦恼，相互交谈，这是存在的证明。

  人群中，伍从文逆流而行，整理衣冠，收拾心情，面色凝重，找得一片空地。到了地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做着最后的准备。

  “小武，走吧。”

  蓝色的小精灵出现，飞入伍从文的眉心，伍从文的精神也随之进入其内心世界。

  暗黑空间内，一条发着蓝光的道路指引方向，伍从文径直前去，没有理会路两旁出现的各种枪弹孔和爪痕。快到目的地了，伍从文呼吸急促着，目光不自觉下移，以缓解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小武发出阵阵蓝光警示，伍从文站定，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个被层层锁链缠绕住的奇怪生物，三头四爪蛇身鸡尾，兔头蛇头和龙头耷拉着，一片羽翼和一片皮翼收拢着，身上随处可见各种枪弹伤口，可以被称为怪物吧，而这怪物正在沉睡。

  伍从文调整好心情，蓝光发出，风衣上身，而小武也变成了双枪被伍从文握住。

  “来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话音刚落，那怪物像是被激活了，六只眼睁开，发出锐利的蓝光。

  举枪，准备。

  烈日下，虫鸣着。

  “龙未，你最近怎么样了？”

  “呃......还好吧。”

  尴尬回应着试探。

  “你......你还在想着，拯救世界吗？”

  话语里没有嘲笑，在期待回答，可沉默回应了期待。

  阳光愈烈，虫惨叫。

  失望与不忍。

  “那个，我确实还在想着。”

  “是吗！那......你能帮帮我吗？”

  “我.......”

  “怎么样？”

  沉默与沉默，一个低着头瞥向一边，一个抬头恳求。

  “我不行的......”

  “是嘛......”

  忍着汗水和炫目的光，落寞的他看着落寞的他离去，两个背影。

  锁链悉悉索索，伴随着金属碰撞声，怪物缓缓挣扎起身，摆脱锁链，张开双翼，仰天嘶吼，空间在震颤，伍从文皱着眉，手发抖，枪口摇摇晃晃。

  “从文！”

  人群中，少年回身叫住了逆流而上的伍从文，后者听后，明显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从文！我帮你吧？好吗？”

  伍从文停了下来，回头微笑着，回应道：

  “不用了，我想了想，这是我的事，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接着看了看少年，回身，更加坚定地慢慢离去，消失在人海中。少年愣在原地，低下了头。

  嘶吼结束，怪物俯身，打量起眼前的伍从文，发出阵阵鼻息和奇怪的咕噜声。伍从文咽了咽口水，握了握枪把，努力保持镇定。

  都在期望打破局面。

  砰！

  一声枪响，战斗开始。怪物被激怒，扇起双翼起飞，嘶吼着，伍从文连忙后撤，应对怪物冲击。怪物俯冲而来，伍从文抬起双枪，倾泻蓝光子弹，边打边后撤。那怪物对来袭的子弹毫不在意，径直冲来，快要撞上之时，伍从文一个侧身跳开，躲开了攻势。来不及休整，那怪物已然返身，张牙舞爪继续冲来，伍从文连忙向某一方向跑去，边跑边布置光弹在地，不时回身射击吸引怪物注意。那怪物似乎没有察觉到伍从文的小动作，那孱弱的子弹让它信心大增，狂妄地跟随伍从文的路线。就这样交火一段时间，似乎到了位置，伍从文突然跳起回身，跃到怪物头顶，那怪物来不及掉头，四爪在原地不停打转，趁此时机，伍从文手中变幻出火箭筒，一发射出打在怪物身上，爆发出剧烈蓝光，怪物的动作被停滞住了，伍从文借着怪物的身子落回到地面，离远一段距离，那早已围绕在怪物周身的一圈光弹向上射出，汇拢到怪物头顶，形成一个囚笼将其困住。禁锢时间快要到了，那怪物挣扎着身体，伍从文一个响指，那囚笼闭合了，接着剧烈的蓝光从内爆发，撕破一切，照亮整个暗黑空间。

  光灭，爆炸中心的怪物倒在了地上，轻微挣扎，没了声息。见此，伍从文这才瘫倒在地，勉强地笑着。

  “这是第几次了呢？”

  回忆涌现了。

  那时还是初中，无聊的生活，无趣的学校，无情的家庭。按部就班生活的伍从文觉得很累，他意识到了，那个名为自我的东西。

  生活依旧，但多了些自我，伍从文开始有意无意地去思考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未来，但很可惜，只会带来莫名的苦恼。

  网络愈来愈发达，在网上，伍从文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那里不是泥泞道路，不是乡野农田，不是家长里短，不是吵架和埋怨，而是更加纷繁的世界，那里的高楼比镇上更高更多，那里的道路更宽，那里的人衣着更精致华丽，那里的大家在做着光鲜亮丽的工作，那里有着奇怪的各种听不懂的言论，人们在论一种名为理想的美好事物。荧幕里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可身后是一如往常的。

  伍从文离开屏幕，来到户外，却觉奇怪了，那道路和农田看起来脏乱不堪，邋遢的人们谈论着毫无营养的琐事，伍从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属于这里了，他要离开，去另一个世界才对。

  意识建立起来了，可现实并不允许，因为他得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

  父母争吵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对自己的期许，转头如常，没有以身作则。父亲吊儿郎当，整天无所事事，母亲外出打工，以微薄收入补贴家用，争吵是必然的，也胡乱地发泄情绪。他们本没有资格，却又有资格，就这么站在高处向瘦弱的伍从文传授所谓的人生道理，好好学习，赚大钱。

  这种毫无说服力的所谓期望让伍从文恶心，可只能维持如此局面。他还是向往那光鲜的生活，他希望能找到共通之处，也许是那名为理想的美好事物。

  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某天，伍从文躲在家里思考着，恍惚间，一个蓝色光球出现在眼前。伍从文惊喜地看着这个未知之物，伸手触摸，一股子美好的能量遍布全身，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幻想中的美好生活。那天晚上，伍从文做了个特别真实的梦，梦中的他来到了繁华城市的道路上，周围熙熙攘攘，充满生气，他就这么漫步起来，环看灯红酒绿。他走进了一家咖啡店，坐下，点了杯咖啡，看着窗外的热闹，无比满足。

  往后的日子也并难熬了，每每不顺心，伍从文就发现自己能让内心进入到这么一个纷彩的世界，进入之后，那无比的期望会去掩盖现实的伤痛。

  就这么升入高中，却也来到了地狱。这是一所衡水式高中，这里最并不需要的就是自我。高强度的军事化管理，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无良老师，数不尽的作业和考试，吃喝拉撒都被限制，这里在培养考试机器。

  一天天如此，伍从文极为痛苦，身心俱疲，焦虑症，胃病，中耳炎，数不清的病症。伍从文曾告诉父母自己想转学，倾诉这里非人般的生活，可回应的确是哭诉，哭诉家庭不易，期望全在伍从文身上，而这所学校是附近最好的，是有期望上好大学的，而伍从文却说要离开？他们不愿去理解伍从文到底经历了什么，只会说忍忍苦难，很快会过去的。长此以往，伍从文放弃了，可终究无法适应，只能日复一日地来到内心世界寻求慰藉。

  可是，终究是有代价的。那天，繁华的街道上，一团黑色的气体出现，凝固成一只奇怪的生物，仰头嘶吼，摧毁着城市和街道，在其中的伍从文被波及，脱离出来了。伍从文喘着粗气惊醒，正要回忆刚才的经历，那蓝色的小精灵出现，贴到他的脸上想要去安慰，也算是冷静下来了。

  伍从文以为那只是个梦，可随着生活的困苦依旧，那怪物几乎每天都会来摧毁内心的城市，而且体型越来越巨大，长相也越来越怪异。伍从文快崩溃了，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这么放弃自我意识被裹挟吧。绝望之际，小精灵来到伍从文身边，发出剧烈的蓝光包裹住那怪物，而怪物就这么被封印了。

  从那时起，伍从文以为万事休矣，可每日的困难都在那封印上留下痕迹，似乎是会被突破了，而小精灵几乎每天都会去释放能量加固封印。伍从文大概明白了这些东西和自己的情绪有关，可就算这样又如何，终究是无能为力。害怕封印被冲破，伍从文小心翼翼地，不再敢到处乱逛，目光永远在空中的那个光球上。

  情绪终究有崩溃的那一天，而对伍从文来说，每天都有可能。不知是何日，伍从文刚睡下，就已见识到断壁残垣，那怪物悬在半空，吐着火舌，誓要将一切焚烧殆尽。见此情景，伍从文再无恐惧，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他嘶吼着向怪物的方向冲去，失去的理智地质问怪物为何要摧毁自己内心的美好。怪物并未理会，仍在摧毁城市。

  为了保卫内心的美好，勇气传遍伍从文全身，而小精灵似乎听到了来自的内心的呼唤，发出蓝光包裹着伍从文，光束射出，形成锁链，缠绕住半空中的怪物，将其拉下，一圈又一圈，彻底封印。

  此后，伍从文再未来到内心世界，他不愿再看到那怪物，可心里一直有个彻底杀灭它的想法。

  生活如常，苦难如常。经历岁月，高考结束了。

  伍从文踏入陌生的校园，看着陌生的一切，心里曾经对纷彩世界的向往又出现了，而那怪物也出现在了脑海。

  “我的梦想是拯救世界。”

  台下的伍从文看着台上那个满脸热血，意气风发的少年，愣住了。他，能帮自己吗？

  犹豫之际，少年主动找上了伍从文，并给他展示了自己的小精灵，那一刻，伍从文是惊叹的，也是欣慰的。

  往后的日子似乎多了些希望。少年讲着黑气，讲着内心世界，讲着能力，讲着杀灭黑气怪物，讲着心之力，这对伍从文来说是陌生且又熟悉的，而自信又添了几分。好像，真得可以解决掉那怪物的。

  少年找上伍从文，真诚地请求组队，一起去杀灭周边的黑气怪物，后来又来了个志同道合的王瑾，伍从文觉得未来明朗起来了。可就在自己沉浸在光明中时，黑暗却一瞬间到来。

  “我......我大概不想做了。”

  这句话对伍从文来说是致命的，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身位引路人的少年身上，他感觉遭到了背弃，这个看起来安稳的队伍也分崩离析了。

  孤独了，失望了，不甘心，干脆放手一搏吧。

  眼前的怪物没了声响，伍从文疲惫地长叹，这大概是安心感吧。

  就在这时，那早已倒在地上的怪物突然抽动，接着在伍从文惊讶与不解的眼神下，缓缓站起身，仰天嘶吼。伍从文还未来得及动身，那怪物似乎是要殊死一搏，张嘴疯狂的朝天吐息，蓝色的火焰冲刷着空间屏障，裂痕出现，接着已不可逆转的速度迅速崩塌，空间要碎裂了。疲惫不堪的伍从文还没有力气抽身，危机时刻，小武出现发出蓝光把伍从文带出了内心世界。

  回过神来，伍从文跌倒在地，正想着刚才的情景，心有疑惑之时，一股子黑气从眉心冒出，剧烈的疼痛感撕扯着伍从文的头，伴随着伍从文撕心裂肺的呐喊，那黑气慢慢汇聚成刚才的怪物，接着飞到半空，作胜利者的嘶吼。

  伍从文挣扎起身，看着这一切，绝望了，长年累月的不甘在此刻爆发，泪水决堤。

  “为什么？为什么？”

  问题得不到回答，这其中滋味伍从文最为清楚。那怪物发现了伍从文，愤怒地吼叫着，俯冲而来。睁着泪眼，伍从文看到那怪物正向自己飞来，他苦笑了下，闭上了眼，等待着。

  心如死灰之际，一股温暖的蓝光在眼前发出，伍从文猛地睁开眼，是小武，只是此刻，小武不再是光球，而是伸着长长的兔耳，摆着大大的狐尾，冲着身后的伍从文，竟然开了口。

  “从文，今天我们才算是真正的见面了。可惜，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小武，你在说什么？”

  没有回答，小武发出剧烈的蓝光，冲向怪物，撞击后，蓝色与黑色混杂，无比炫目，伍从文闭上了眼。那怪物在蓝光的包围下，无法维持形态变为了一团黑气，接着无数的蓝色锁链将其缠绕起来，压缩为一个小球，飞回了伍从文的眉心。

  光芒似乎黯淡了，再睁眼时，那怪物已经消失了，伍从文焦急地呼唤着小武，可没有回应。

  “小武！小武！你在哪儿？”

  焦急之时，身旁似乎有东西落下，传出金属碰撞声，伍从文低头一看，捡了起来，是一枚蓝色的子弹，发出微弱的蓝光。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伍从文手捧子弹，闭上双眼，带着哭腔。

  “再见了。”

  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勇者最后击败了恶龙，他的剑断了，他的盾破了，他默默地离开了。没人知道事情真相，可也没人在意，人们都说他不求名利，隐于人世间了。不再当勇者的少年看着昔日的伤痕，这是属于胜者的荣耀，还是属于败者的无奈。看着断剑，看着破盾，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