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也是学过传武的人。
少年时代,老父亲看着大头大脑袋小身子的非黄金比例直摇头:要练那,要练!
老爷子非是传武世家,也未曾拜师学艺,不过是年轻时三五好友共同切磋着学过,从此,便勤学不辍。见儿子羸弱的样子,老人家自然是看在眼里,火在心头:要练那,要练!
终于,在一个大头又被同学欺负了的下午,老人家下决心引导着大头走习武强身之路。
习武一般都是从扎马步开始,北方也称“骑马蹲档式”,与“举火烧天式”上下对账,体现了国人文武兼修的初心。盖房讲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练武也一样,下盘不稳,对垒起来就是个拌拌倒。可是老爷子教子心切啊,也许是想创新传武之道,或者是希望能从兴趣入手引领大头一窥中华武学之奥妙,由此爱上武术。所以,大头修习传武之路是从扎马步配合八极拳开始的。
八级拳分为“大八极”和“小八极”,个中分别大头当然不懂,老爷子的解释很深入浅出:小孩就要练小八极。理论上直白,老人家的教习实践也没有废话,就是让大头比比划划地跟着练。然后,让大头再从头到尾演一遍。把式把式,全凭架势。大头不笨,很快找到习武的捷径:和广播体操没啥两样,就是没有拍子和音乐。不很长的时间,大头的架势也算有了点眉目。老爷子教的很起劲。要不是后来幼小的大头一场重病,估计老人家还是会继续下去。
后来,老爷子年龄大了,刚猛的八极自然不适合,老人家改练了太极,推转腾挪,柔中带刚,适合上了几岁年纪的人。还上大学的大头就又被练了太极。这次比练八极时条件好得多,因为有了音乐和节拍。这番习武的经历让此时年介五旬的大头感慨万千:那真是一个全民健身的好时代,如果当时有广场舞,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跟着练?
从年纪上讲,大头这些年该练练太极了,但是除了坐功大头啥功也不练了,更多的心思放到了辛勤工作上和更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中去了。客观地说,大头的工作能力和运动能力越来越呈K型剪刀差趋势。记忆力也越来越不容乐观,常常是打开本子,却不知道该记什么查什么,或者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想法,马上打开知乎去查,在等待跳过广告的几秒内就忘记了要做什么。大头隐隐有些忧虑:不老不小的年纪,这样下去不是逐渐废了?要好好查查原因。
大头年轻时是个喜欢钻研的人,也是业务干部出身。这类干部大多不善言辞,可以独立承担某一项工作,但抓全面搞协调十个手指头弹钢琴的能力还是不如起步就在机关的政工干部。此时涉及到了自身脑力健康的问题,大头下定决心重新拿出了当年钻研业务的劲头,查资料、圈重点、写笔记、做总结,努力地一塌糊涂。一路热火朝天下来,大头竟然收获甚微!
疲惫之余,大头摩挲着头皮暗自思量:咋回事呢?咋回事呢?
思忖良久,大头从主观和客观两个层面总结出了两点:一是客观上目前自媒体泛滥信息泛滥,导致找不到太有营养的好文章,而且即便有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果没有扎实的基本功和过硬的方法论,读者难免陷入迷茫,一定是无所适从,从这一点上,大头中规中矩地原谅了自己;二是主观上丧失了四十多岁中年人的锐意进取的精气神,总是把自己等同于快五十岁的老年人。不要小看表达同样意思的两个不同表述方式,对人内心的暗中影响还是很大的。正是这种主观能动性的丧失,导致主动工作的能力退化,每日疲于应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协调工作变成了推下诿上,“小事办不了,大事找领导,自己永不倒。”这不是打太极是什么?
大头觉着,这样的反思只是找到了问题却没有挖到思想深处的根源,还是没有系统思考问题产生的逻辑,这就无法达到行动上不能懒,意识上不敢懒,思想上不想懒的指导作用。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主动工作就是一句空谈……
正在大头陷入沉思的档口,手机突然响了,铃声犹如一柄利刃直插太阳穴。被从思维深处拉起来的大头甚至有些恼火,抬手看手机,是金文帛打来的的电话。老金官称二哥,比大头大了几岁,是县规划局的副局长。大头知道,老金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好事,所以赶紧打开笔记本,任铃声响着,潦草写下“主动”“系统”两个词,以防刚有点眉眼的思路被打断后再难续前缘。
“二哥,欸,二哥,欸欸,二哥!”尽管心里反感,但大头还是面带笑容地按了接听键。一定要面带笑容,因为对方会听出来,这是接打电话的规则。
“呵呵呵呵,欸欸,头座儿,没开会吧!呵呵呵。”老金不仅笑容满面,而且春风化雨的笑声已经顺着4G网络清晰传送过来。“头座儿”是大头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的昵称,有好事者模仿《风筝》里对毛人凤的称谓,给大头也起了这个亲切得可以洗出半盆猪油的绰号。大头好脾气,既不接受也不反对,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一种官称。
“没有,二哥您说。”
“方便说话哈?”
“方便方便,您说。”
“呵呵呵呵,不就是我那几个人儿的事儿嘛,到底怎么样啦?呵呵呵,头座儿,请示打上去有一个礼拜了,他们给你看了吗?”
“是吗?我赶紧看看,您稍微等会啊。稍微等会儿……”
“没事没事,不着急不着急,呵呵呵。”
大头打开办公系统,确实,规划局关于新一年度调配临时聘用人员的报告确实传过来了,而且县里各部门的意见也就已经附在了后面。
“二哥,征求的意见都回来了,我看看啊。嗯,县财政没意见,已经做了预算。县人事局……’履行相关程序,相关部门制订整体聘任方案’……啥意思二哥这是?”
“哎呀,这不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嘛,人事局要一个财政局预算,人家财政局这不已经做了嘛,但是财政局拨钱儿需要一个人事局一个人员聘用的批文,人事局非说全县整体行动,我这不是情况特殊嘛,头座儿!再等等,黄花菜都凉啦!这几个孩子的保险就断啦!”
“哦,对,涉及社保了。”
“对呀对呀,哎呀,头座儿,要不我着这个急干嘛呀?晚点就晚点,工资一次性补呗,反正有预算托着。这个社保咱可等不起啊!”
“确实是。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辙了,没辙了。所以,头座儿,您来来吧!给协调协调,啊?协调协调。”
大头习惯性地嘬了一下牙花,刚想说存在的困难。但是看到了自己摊开的本子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字“系统、主动”,心想,也许值得试试?要不就试试!
“那行,二哥,我看看,这是……舒爽那个科的……”
“对对,就是人力资源科的!”
“好吧!我来回试试。”
“呵呵呵,好好,头座儿,您一出马,准行!”
“得了二哥,您快别埋汰你兄弟了,折了多少回了。”
“你看你,哪回不是大事难事你办……”
“得得得,二哥,我现在马上打电话,你稍等我一会儿。”
“好好,呵呵呵,好好。欸,先挂了啊。”
放下电话,大头琢磨不能找舒爽这小子。这家伙从南方考过来,却是个本本主义,抠条文抠的太死板,一点灵活性都没有,说明他的原则性也不是真强,因为他根本就没掌握最根本的原则是为人民服务。还是找他的主管局长吧。
舒爽的局长孔花花是大头盟弟的媳妇,虽然大头和她在工作上有过几次接触,知道此女不好对付,但是从来没找她办过事,这次打定主意请她协助,也是想卖一卖自己的老脸。
“欸,头哥,您这么忙,还能抽空给我打电话那!有事啊头哥?”
第一句话,就把大头想要说的寒暄都怼回了肚子。
“哈,是啊!呵呵,哎呀,弟妹呀,还是得向你学习啊,看问题准,抓问题狠!哈哈,你这么一张嘴,我要是不请你帮这个忙,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哎呀,头哥,我们都要向您看齐呢。您快别跟我客气啦,啥事啊,您说吧,只要我能办的。”
“那好那好,我就不太耽误你时间了。就一分钟,一分钟。嗯,是这样,就是那个规划局临时聘用人员的事,财政局也给了意见,老金也找我了,我看你们也拿意见了,我……”
“哦,头哥,那个事啊是我们局里集体研究决定的。什么事啊,您说有他们这样办事的吗?我都告诉他们办事的人了,自己先和人签上合同不就完了嘛!赶紧把保险给人家续上,什么事都往人事局推什么事都往人事局推,这事怎么可能单独给他一个局开口子呢?这是全县统筹的安排,给这单位批,明天那个局又来了,后天,大后天都来了,一个一个批我忙的过来吗我?这事就他们自己不担当不作为,怎么还有脸找您去呢?我跟您说头哥,您跟他们说的时候也得策略点,我们没反对,你就自己干呗!非摆出来干嘛呢?越这样越不好办,是吧,头哥,您回头跟他们说的时候,可别说是我说的,可别把我卖喽,咯咯咯……”
“哦,好好,”大头一时语塞,“哎呀,弟妹啊,还是要向你们学习啊,业务熟经验足……”
“哎呀哎呀,行了行了,头哥您快别夸我了,我们都不禁夸。欸,头哥,回头我跟三子说咱几家子吃个饭呗?好长时间没聚了。是吧?那就这样,头哥,我知道您太忙,别跟我这耽误功夫了。我们听您时间啊,我先挂了啊!拜拜!”
大头拿着手机,心里有一万匹马在驰骋。叹了口气,摇摇大头,给老金拨了过去。
“欸,二哥。”
“嚯,头座儿您这效率够高啊!您说您说。”
“二哥我问完啦,嗯,没啥问题,完全可以办。“
“是吗?那太好了,这么着,我下午让人过去拿批文去!”
“不是,二哥,您听我说啊。是这样,我问完了,这个事呢,今年全县统筹,已经有这个计划了,所以呢,个别有用人计划的单位如果着急,可以先试先行,单位先自行和意向聘用人员签订聘用合同。等全县统筹计划下来了,再备案,也就不用一个一个批了,那样你也麻烦他们也麻烦。”
“不是这个意思啊!头座儿!不对啊,是我没有这个批文,银家财政局不给我批钱儿,你明白吗?我没钱拿嘛给银家上保险嗫?!”
情急之下,老金的普通话里带出来家乡口音,把人说成了银,呢也成了嗫。当然,您也降成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二哥,您听我说听我说。我都问完了,没事,你先这么弄,没问题。”
“你问得谁啊?”
“你就别管了,我问完了嗫!”大头也觉得有点冒火。
“大头,我告诉你啊,你可别信小孔啊,她最不办事了,一点都不实在。”
“我问完了啊!你不信在去问问!”大头的嗓门开始变大了。
“好好,我问问我问问,挂了啊!”
大头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又看到了本子上的四个字,顿觉索然无味,啪的把本子合上。一股无名的怒火堵在喉头,烫的大头心急火燎般难受。“好好的太极打成了八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发觉杯子口竟然有一股馊味。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蓦然,大头觉得办公室里不知哪里冒出了一股腐朽的味道,缥缥缈缈若有若无,似乎是自己身上的又似乎不是。
算逑!算逑!大头拉开窗子,让凛冽的北风灌进屋子。冷风扑面,大头不由得襟怀激荡:
“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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