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华一夜未眠,地上一地的烟蒂。床还在,证明昨晚所有的星星之火并未燎原。他看了看表,车票上标明的开车时间还有两小时十二分。所有的东西昨天夜里已经收拾妥当,行李箱在窗外泛起的一抹光亮下仿佛一个穿紧身红裙的孕妇。
整个公寓里面一片安静,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聋子的世界。窗外,七八只麻雀在欢快地叫个不停——除夕对于它们来说或许和往常一样,只是冬天很难觅食,它们只能用欢唱驱走饥饿。范建华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外贸公司,你知道的,这些年贸易事业蓬勃发展。实话说吧,范建华的工作性质就是在国内廉价买来一些商品进行包装再廉价卖给不同制度的国家,而那个国家在用一些手段高价地卖回来。经济市场上这些事有些复杂,总之,范建华这两年在这家外贸公司个人是赚了不少钱,这些都要感谢活跃的市场经济。
七点三十九分,范建华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他叹息着的捻灭了还有半截的香烟,走到洗手间打开镜前灯,疲倦的眼圈失去了以往本该有的神采。床上的手机伴随着流水声很合事宜地响了起来,接通了电话,免提声回荡在整个房间。一个稚嫩的声音借着无线电波期盼地叫道:“爸爸,我要你快回家给我买烟花……”
范建华顿时满脸笑容,他亲切的回应着说:“爸爸下午回来给你就买很多烟花,你要乖乖听话好吗?”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小虎很听话,小虎等着爸爸回来吃饭——”
范建华又关切地问:“那小虎今年考试考了多少分呢?”
电话那头自信满满,仿佛有些手舞足蹈回答道:“两个九十九,差一分一百分。”
“这么厉害,那……”范建华开心的表情被一阵敲门声敲的粉碎,他按掉了免提,捂住了手机问:“谁——?”
没人回答,接着又是一阵敲门声,“行,爸爸马上就准备回家,小虎安心的等待爸爸给你买了很多礼物好吗?”挂了电话,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正在拔掉钥匙装进自己的呢子大衣口袋。
“你——你没走!?”范建华盯着那女人苍白的面孔问,不等那女人吭气,他又道:“我必须要走,你要听话,也回家吧!”
女人叫杜思雷,名字起的仿佛避孕套的孪生姐妹。一件红呢大衣稀松的系着腰带,显出一种虚假的轻盈,火红的嘴唇犹如落山的夕阳,紧缩的眉宇间刻画着一张黑暗即将来临的表情。杜思雷职责不详,平日里和范建华在一起脸上始终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这会她打开门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迎面站着的范建华。她语气出人意料却又显得十分平静,她说:“我知道你想着你儿子……”她话仿佛没有说完,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不是说好了吗?我……”范建华想到了儿子对自己的期盼,然而面对眼前这个女人,却欲言又止。
“我……”杜思雷突然眼眶有些湿润,她抬了抬头,试探性地问道:“你能不能不回去呢?”
范建华望了望那个行李箱,语气平和,然而回答的斩钉截铁,他道:“不是说好了吗?”他又重复了刚才这句话,手不知所措的干脆插进了口袋,又道:“回,肯定要回去的,半年没见到儿子了。”
杜思雷眼睛有一团泪花在眼眶里面打转,她咬着牙仿佛失去了些理智,她说:“也半年没见过你那老婆了吧!?”
范建华没解释什么,他扭头走向一把椅子,坐定后点燃了一支烟,蓝色的烟气从他口中带出了四个字,:“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杜思雷突然一脚跨进了门,猛地把门摔的隔绝了外面的干冷。接着她不等范建华辩驳任何话语,又说:“你和她的儿子是个儿子,那我肚子现在的孩子又是谁的呢?”
范建华紧缩起眉头,一脸的惆怅,说话的口气仿佛恨自己没得不孕不育。他不相信这是个事实似的自嘲道:“你怎么可能怀孕呢?”
“我前天晚上不是告诉过你吗?”杜思雷泪眼婆娑做了个想呕吐的姿势,语气变得温和了很多,她目光望着天花板又道:“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范建华背过了脸,用寻找香烟的动作掩饰着难以回答的表情。当他点燃了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紫烟缭绕沉默对着沉默烟灰的空气中只听见外面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过了一会,范建华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他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两万元,你先拿着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了再说。”说着他便从钱夹抽出一张卡,又补充道:“密码是192837,我们在一起,孩子不能要。”
“可是我们是有爱情的,你难道真的不敢面对我们的将来吗?”杜思雷并没有接那张卡,她无助失望的眼神仿佛能用钱买来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她接着道:“昔日你的甜言蜜语真的在现实面前就不堪一击吗?”
范建华有些动容,他拉过杜思雷的手,把卡放在了杜思雷的手心,怜香惜玉般道:“听话,回来了给你带个礼物。”
杜思雷走到了电脑桌前,她坐了下来,摇动了鼠标,眼睛就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上她与范建华亲密的合影。或许触景生情,她斩钉截铁般对着电脑上的墙纸道:“我要让你光明正大的娶我——”
“娶你!?”范建华显然有些疑惑,他接着疑惑道:“我们不是有言在先我不可能离婚吗?”
“可是女人是会变的,她的善变往往在于她有天生的母性,我不能不要肚子的孩子,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说到这里,她把眼睛瞟向范建华沉思的面孔,接着反问道:“你说对吗?”
“你怎么就怀孕了呢?”范建华不愿相信这是个事实。
“我怎么就不能怀孕呢?”杜思雷突然冷静的语气仿佛一杯冰凉的水。
“我是说……”范建华挠头看着杜思雷,他明白她知道他说的意思。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是天意。”杜思雷毋庸置疑的表情上刻画着不容怀疑的事实。
“你确定你要一意孤行?你这种想法幼稚——”范建华本想开导这个略显委屈的女人,却又发现有必要提高说话的声音。
杜思雷一声冷笑,反而开导范建华道:“都什么年代了?我一意孤行?你难道为了一个不爱的人终生委屈你自己吗?我看幼稚的应该是你,你明天和她离婚,我后天就是你的新娘。”
女人如水,有温度则热。女人如火,有气必燃。女人假如主动煽风点火,她的妩媚完全是情感的催化剂,理智的瓦解霜。范建华舒展开的眉宇让杜思雷发现了一丝他的动摇,一个女人或许为了所谓的幸福生活会不计一切代价,哪怕让能描述这种女人的作者觉得她们即将香消玉损也在所不惜。杜思雷很合时宜地站了起来,她的眸子中射出一道近乎祈求的光,可是她的动作与思想却为她的祈求争取着成功的信念。她冰凉的双手抚摸起范建华的脸,深情款款地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范建华是男人,男人的情绪很多时候会随着身边的女人变化而变化,可男人的变化多少会留一半以上的理智判断。换言之,男人的动情未必动心,真能让男人动心而不计后果的东西这年代恐怕只剩下欲望的暴涨——伪装的面具下到处寻得见一颗无法安放的心。不过范建华到底不同,他有足够的社会经验以及社会阅历,要知道他的职业是与世界接轨的,逢场作戏的场面见的多了难免会对突如其来的真情真义有种惺惺相惜的错觉。可是他的内心世界是不会经意喜形于色的,不过他也不傻,他双手握紧杜思雷那双冰凉的双手,怜香惜玉般道:“你对我的情义我一定会加倍还你的,只是你这次要听话,我必须回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行吗?”说着手心里那张卡已经传到了杜思雷的手心。
“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你的玩偶罢了。”杜思雷一声苦笑,渐渐挣脱开自己的双手,这一次,那张卡她却攥的很紧,她显得有些踉跄,目光空洞,又茫然地坐回了那张椅子。
范建华一声无奈的叹息,仿佛时光让人相遇的错位木已成舟,刻意的刻舟求剑只能让人过一个不安分的新年。他道:“对不起,我想我会对你负责的。”
“呵呵——”杜思雷呆滞地望着范建华的衣摆,讥笑道:“看来我只是一厢情愿罢了,难怪人说宁愿相信这世界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
范建华目无表情,他只道:“无规则不成方圆
——”
“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罢了,昔日的甜言蜜语只不过是我今日痛苦的根源,看来天真与幼稚的区别还在于有没有一颗成熟的心智。”突然之间,杜思雷眼中闪出一道仇恨的冷光。
“你错了,我们之间是两情相悦的,之所以我说我会回来对你负责的,是因为我今天必须要见到我的儿子。”范建华说着下意识看了看时间,时间总是不慌不忙地转着圈。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你见你的儿子我无话可说,但是你能不能在回去之前陪我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呢?”杜思雷有些妥协,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接着道:“这里说不定还有你一个女儿呢!”范建华没吭气,她突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愉悦地笑着补充道:“对了,你喜欢女儿吗?”
范建华显然让杜思雷的笑声打动了,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无可奈何,他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真希望你现在是我的女儿——”
杜思雷眼珠转了转,迎合范建华的意思道:“说不定是下一生呢?今生我只是你的情人。”
范建华笑了笑,道:“说好了,检查完了让我回去,你不想去你爸妈那就在这住几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压抑的房间在几声笑语的扩散下一下变得轻松了起来,杜思雷装好了那张卡,主动帮范建华整理起了落下的东西。开了门,干冷的空气呛着人的鼻子发酸,楼道里房东叮嘱着几个住户关好门窗。路上的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川流不息,城市里年的味道仿佛只出现在电视广告里。杜思雷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车的尾气妖怪似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医院的生意长年兴隆,不方便的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也想出来感受一下年的喜庆,心想事成着来年一定健健康康。诺大的门诊楼只有两个值班护士坐在前台交头接耳,来回穿梭在大厅的病人步法蹒跚着互相关心着对方何时出院。
杜思雷牵着范建华的手,道:“不如先将你的行李放在医院警务室吧,妇产科在四楼。”
范建华依了她言,却悄悄说道:“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冲动,我们不能要这孩子。”
杜思雷窝了范建华一眼,仿佛撒娇,又仿佛威胁,她压低声音道:“我看我的死活你根本就不在乎!”
“只是你不要冲动,什么我都依着你——”范建华觉得他是爱这个女人的。
“走吧,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医生值班?”杜思雷望着医院的高楼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谁也不知道她这丝笑意的意思所在。
医院的走廊充斥着它独有的气味,医生大都回去过年了,零星值班的几个带着口罩防止着病毒对自己的侵害。范建华与杜思雷走的是楼梯,在三楼到四楼拐角的时候,一个医生捂着口罩提着医院的CT袋急匆匆的在下楼,仿佛着急的赶着回去吃个团圆饭。可当他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却回头认识杜思雷般地对杜思雷道:“你不是昨天来检查的那位小姐吗?杜小姐对吧!”说话的声音是个男音,妇产科有男医生也不司空见惯。
杜思雷回头看着那医生口罩遮着的脸,疑惑地问道:“你是——?”
“哦,我是昨天给你诊断的王医生。”医生这样自我介绍着,又道:“你现在上去又要复查吗?不用上去了,医生都放假回家了。”
“您不是让我今天再也来看看吗?”杜思雷想起了这个王医生道。
“是的,我现在正准备拿你这些化验单让我们医院杨教授去看看!”王医生说着叹了口气,手扬了扬他手中的塑料袋,接着道:“你这情况很严重,恐怕小孩是不能生的。”
杜思雷迫切问道:“为什么?”
王医生道:“本来马上过年了,对病人说出这个不好的消息作为医生也于心不忍,但是,作为一名医生我又必须告诉患者实话。”
范建华听着王医生的话,也迫切催问道:“什么问题你说呀?”
王医生向范建华递过手中的化验袋,语重心长的道:“宫颈癌——检测报告查出来是宫颈癌。”
“宫颈癌!?”杜思雷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不相信这是一个事实,颤抖着双手在楼梯的扶拦上不知所措,踉跄的脚步几乎倒在范建华的身上。
不过王医生却没显得那么悲观,仿佛这种病对于医院来说不过是个普通感冒,他安慰杜思雷道:“杜小姐不必担忧,现在检查出来还是个初期,如果尽快手术治疗,痊愈的可能占到百分之九十。”
范建华打开那个塑料袋,一张检验单上赫然写着宫颈癌的诊断结果。他扶着即将站不稳的杜思雷,只道:“医院不是放假了吗?”
王医生仿佛急得要走,递过去一张名片,道:“我们医院的宗旨是以病人为先,我这就把诊断结果让我们杨教授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尽快手术。”末了,他又补充道:“只是要尽快准备一笔手术费。”说完王医生拿过范建华手中的CT塑料袋,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
杜思雷目望着范建华,有气无力的道:“你还是回去吧,别管我,这种病可能会死人的,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范建华一脸沉默,又看了看时间。他道:“我不回去了,咱们在这医院附近先找个宾馆安顿下来,你这手术要做。”
“可是——”杜思雷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要心情放松,我不会不管你的,走——”说着搀扶着杜思雷就要下楼。
午夜十二点,外面响起了迎接狗年的第一声鞭炮,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犹如昔日游击队上了膛的枪,仿佛要尽早地消灭黑暗,提前迎接黎明的到来。范建华的妻子这会还没睡,因为宾馆的客房里这时范建华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上的显示一目了然。春节联欢晚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在包饺子,杜思雷靠在床头上摸过来一支烟,他看了看酣睡如猪的范建华,这个男人也许真的困了,他说他昨晚一夜为了她们的事没睡。杜思雷点燃了烟,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一如往常的肚皮,随后她滑动了范建华手机的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小孩稚嫩的童声,似乎还带点睡眼朦胧,手机里有了一声问候:“爸爸新年快乐——”
杜思雷吐出一口烟,烟像雾一样久久笼罩在眼前。她按灭了电视,把手机放在了范建华的嘴边,电话里就又传来一声问候:“爸爸新年快乐——”
夜,吵闹了起来。听那鼾声如雷,仿佛锣鼓,窗外正好有谁放起了烟花,一声炸响,犹如天女撒花。杜思雷注视着墙上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嘴角泛出一丝得意,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句话:“鸡飞蛋打的一年过去了,希望你下一轮能做好金鸡报晓的准备。”她拿起范建华为她手术准备好的另一张银行卡紧紧攥在了手里,当她回过头再看手机的时候,手机已经出现了黑屏。她把未燃烧完的香烟扔进了可乐罐,呰呰一声响,犹如响尾蛇的忠告,那根烟便进入了永夜之黑暗。她下床穿好了鞋,拿起衣架上那个外套,打开了酒店的房门。
寒风裹着枯枝败叶在马路上打着旋转,有三五个醉汉在路对面的酒店门口“义薄云天”,霓虹灯下各个门店的对联贴的喜气洋洋,文字在那一张张红纸上散发着它们对人们明天的祝福。一辆黑色小桥车缓缓驶向了杜思雷的身边,暖和的车厢里,一个声音道:“一切都搞定了?”
杜思雷双手搭向了那人的脖子,娇笑道:“有我的王医生配合,岂有不成功的事?”
一阵风呼啸而过,远方又传来一阵炮竹声,声音经久不绝,细听就犹如正义的枪声……
温柔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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