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年前的回忆
一
记得十年前那天他也是从大榕树下启程到小梅家里去的，他们俩分别之前就说好的，每年到了他们分别的日子，就让他到大榕树下照一张大榕树的照片让她母亲寄给她，顺便也让他去看看她的母亲。小梅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女俩就靠着几亩薄田和他父亲留下的十多桶蜜蜂艰难度日，她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下母亲一个人。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山花烂漫，一条清清的小溪从翠竹丛中钻出来，在阳光里尽情舒展着她那银白色的身躯，就像一根绷在青山间的长长的琴弦，正尽情地弹奏着一曲欢快的春之歌。
跨过小溪，爬上半山坡，就是小梅家所在的村子。山路两旁的油菜田里，黄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艳，轻轻摇曳的枝头上一只只小蜜蜂正翁翁营营地采集着花蜜，顺着它们飞去方向看过去，村头的坡地上一间农家小院的门口一株桃树的枝头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远看过去，粉红的一团雾一般就像一个活泼俊俏的姑娘站在那儿，正静静的在向山下张望着。
那里就是小梅的家。
不知怎的，每次到小梅家，只要一过了小溪，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今天同样，虽然知道小梅没在家里，但一看见小梅家门前的那株桃树，他就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心也随之跳得更厉害。但今天又好像有些特别，这一路走上来，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四周的原野静悄悄的，乡村好像又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这又让他心里凭添了一丝不安。
走到小梅家院门口，看见门虚掩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推开院门进去，他就怔在了门边。
院子中央那株樱桃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晾衣线上挂着几件肥大的女人的衣服，绝对不是小梅母亲那瘦弱的身材所能穿的，而那几盆被小梅十分珍爱一直放在卧室的兰花，竟然和火炉里退出的没烧透的碳块一起被放在墙边的角落里，随意泼洒的污水让它的叶片变得肮脏不堪，那从凌乱的叶片中间努力伸出来的小小花蕾，像一个个握紧的小拳头，在做着无声的抗争！唯独那十几个蜂箱，依旧整整齐齐的放在屋檐下，一只只飞舞的蜜蜂围绕着它们不停的忙碌着，依稀让他找到了一些曾经熟悉的影子。
“你找谁啊？”耳边一个粗粗的女人的声音一下打断了他的凌乱的思绪。他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她宽宽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
“李婶在吗？”他一边回答着她，一边四处寻找着，只要找到的小梅的母亲，便什么都会明白的，他心里这样想到。
“哦！你不是来买蜂蜜的？”她显然显得十分的失望，脸上一下变得冷冰冰的，“你是说李素芬？她把房子卖给我了，早就搬走了！”
搬走了？
她的话语也像她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让他充满希望的心在刹那间下落入了一个寒冷的冰窖，这忽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一下撕碎了他脆弱的内心，他顿时懵在了那里，整个身子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这种情形显然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她赶忙向前跨了一步，扶住他，十分紧张的看着他，“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待他在屋子里坐下，他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了些。中年妇人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汽腾腾的蜂蜜水，一股油菜花淡淡的清香随着袅袅的水汽飘散在屋子里，温润的水流滑过舌尖，蜂蜜那特有的特质，使得水里面像有一根根细针微微刺激着敏感的味蕾，在舌根处明显感觉出一丝丝的苦涩来！
屋子里的陈设一点也没变，只是那熟悉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伤感的情绪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小伙子，你是不是累着了？”妇人目光里充满了关切，但这却丝毫也不能减少她目光中那深深的疑惑。
“太谢谢你了，大婶！给你添麻烦了！”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真诚的关心，除了发自内心感激他还能说什么！
小梅的母亲就这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小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事前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呢？这是他目前最急于想知道的事情，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时，他又觉得身上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他忽然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来鲁莽的抓住中年妇人的手，十分迫切的问道，“大婶，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伙子，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坐下来说！中年妇人轻轻的一句话，如同她的双手传递出来的淡淡的暖意，让他孤独伤感的心有了稍稍的安定。
当中年妇人静静的听了他大致的讲述后，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她的神色虽然显得十分的平静，但却依然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
长长的竹笕槽里的山泉水流入门外的大水缸，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就像时间走过发出的脚步声，无论怎样它都会缓缓地向前行进着，可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让他又能回到那些美好单纯的日子里。
“唉!小伙子，我想你说的李婶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中年妇人轻轻的看了他一眼，略带犹豫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当初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村子里这么多人家的房子都不够住，她怎么就偏偏会把房子卖给我这个外人呢？
二
原来小梅妈早在两年前就进山去找房子的买家了，小梅家所处的村子刚好位于公路的尽头，村子后面的大山里还居住着这个乡几个村子的近两千多人，那里世代不通公路，人们的一切生活用度全靠肩挑背麿，自然条件十分的艰苦，经济条件稍微好的人家都想着上往山下靠近公路的村子搬。
中年妇人的家就在山最高处的那个村子里，她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一个人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儿子住在一所破房子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李素芬可真是个好人！她把我这房子是连卖带送，只收了我很少的钱，还把她家祖传的一手养蜂的好手艺也教给了我！中年妇人说到动情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小梅的母亲是一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可是尽管这样，这几间房屋和十几桶蜜蜂可是她和小梅唯一可以赖以为生的一笔最宝贵财富，她们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送给别人呢？甚至连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呢？这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大婶，难道她走的时候就真的没对你说过些什么吗？”听着妇人的讲述，非但没有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产生了更多的担心，小梅在外面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他的心头，就像那屋檐下的阴影，在院子里明亮的阳光衬托下，却显得更加的暗淡无光了。
当他充满希望的目光触及到妇人的目光时，他感觉到她躲闪的目光里游曳着一丝犹豫，他心里虽然明白面对他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眼前这个大婶并没有义务告诉她所知道的真像，但她眼里的犹豫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或许真的有什么东西隐瞒着他，那她又隐瞒着什么呢？
“小伙子，你喝水呢！”妇人殷勤地为他续上了杯子里的水，热情地对他说，“你今天就在大婶这里吃饭吧！”她边说边抓起地下一把小葱放在手里，低下头仔细地清理着沾着泥土的根须。
“天气大了，菜都上水了，这葱子也没有往常香喽！”她自言自语道。
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这让他充满希望的心又像一下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其实在来之前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踏实，春节前他收到过小梅简短的一封信，在信里她告诉他过了春节公司要安排她去学习一种先进的印花技术，工作可能很忙，她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写信，也让他暂时不要给她写信，所以，这几个月，他也没有小梅的一点消息。现在想来，也许小梅在故意对他隐瞒着着什么，因为她知道他的性格，只要半个月没有她的消息，就会急得发慌。
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他实在不敢往下想!
曾经那么熟悉的气息像无边的空气无声无息的弥漫在屋子里，恍惚间，小梅那活泼轻快的身影像如一片阳光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那通往内屋的门口似乎传来一缕丝绸般柔软的光芒，仿佛是小梅正站在那里正默默的拿眼睛注视着他。他追寻着她的目光，但眼睛却落在了窗子边一幅简朴的水彩画上，淡淡的烟雨笼罩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树下是两个年青人各自捧着一本书在静静的看着，他们之间那若即若离的距离，让人产生无限美好的遐想。
但眼前所看到的事实却十分清醒的告诉他，这美好的一切似乎在悄悄离他而去。中年妇人那有意回避的样子，明摆着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也是她出于一种好心，不愿意用无情的话语去揭开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他还在这里无谓的等待着什么呢？
他强忍着没让自己的泪水流出来，站起来，向她作着告别。
“那大婶，趁着天色还早，我就走了！”
说着他就转过身去，快步向门口走去，刚出了门，他就像一匹野马似的向山下狂奔而去，耳边传来中年妇人急骤的喊叫声，却像一个信号，引发了天上的雷声，随着阵阵猛烈的雷声，一场初夏的急雨不期而至，不一会儿，滂沱的雨水便和着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跌坐在四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声大哭起来。
三
“那你以后就再也没有到过小梅的老家去了吗？” 小蔓看着他，眼圈也是红红的。
“没有，”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后面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因为半年后，他从别人那里得知，小梅在广州找了个有钱人，将她母亲接了过去，她也许是愧对这份感情，才悄悄的让她母亲将房子贱卖掉，然后无声无息的走掉了。
他现在没说，其实并不是真的有意想对小蔓隐瞒，而是不想让她美好的心灵受到一丝污染，她还那么年青，对爱情和人生还充满着十分美好的期待，不能让他因为他的故事而玷污了她心中那幅美好的生活图卷。
“你的爱情好美啊！”小蔓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这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呢？其实很多人觉得我就是一个傻瓜!”
“其实在我半年后得知小梅离去的真实原因时，我心里对她充满了怨恨，一个为了金钱连爱情都可以抛弃的女人，还有什么地方还值得我去爱呢?”
“那你后来怎么会改变态度呢？”
“后来我细细一想，凭着我对小梅的了解，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小梅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里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煎熬，你说有谁愿意拿自己纯洁的感情去做所谓的交换！但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况且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父母对我无怨无悔的支持，可能我也不能为自己的感情坚守到今天，现在他们都老了，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一天天老去的父母！”
“那你真的决定放弃这短感情了！”小蔓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来，就像一股微风在少女的心海里轻轻掀起了一阵微澜。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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