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在面对苦难时,无论是在逃避,还是迎难而上,都能给人生留下宝贵的财富。
王绩,这个从隋朝走到唐朝的诗人,不爱江山,不爱仕途,独爱隐居。
他看到怡人的山水向他招手,他看到田间飞舞的野鹤向天空振响双翅。于是取下酒袋,仰天高品,生命的味道就是如此吧。
旷达的性情让他不留恋官场,他只愿归去,像陶渊明那样,过悠然自得的生活。他只愿投身于山水之间,那里才是他灵魂的归宿。然而他终究是个尘世之人,三次入仕,三次归隐,方才找到人生的真谛。
这一切,都要从他辉煌的家世说起。
那是一个儒学世家,拥有显赫的背景,一连六代权倾朝野,许多文人墨客青史留名。
王绩的祖父曾随军出征,打赢后不要金银,而是载书而归。他的哥哥王通是隋朝末年的大儒,声名远播,广开学堂,门徒遍布朝野。而王绩,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王绩从小聪明好学,博古通今,怀有远大的抱负。
十五岁那年,他离开家乡,只身前往长安,去增长见识。他拜见了隋朝大臣杨素,杨素对他喜爱有加,称他为神童仙子。
王绩一鸣惊人,撬开了政治的大门。他成为秘书正字,但他胸怀大志,并不甘心于此。
后来,他被调任扬州六合县丞。在扬州,他有了另一个喜好,饮酒。
他嗜酒如命,宁可不要钱财,也要一杯美酒。他活在酒中,人生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嗜酒误事,他被迫解职。而此时的隋朝也即将土崩瓦解,令他无比感慨。
于是,他回到家乡,做了一名隐士。
他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像官场上充斥着各种条条框框。偶尔喝几口小酒,吟诵几首诗句,生活悠然。仿佛间,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然而,这种生活并不长久。随着唐朝的建立,他再次被朝廷看中,而此时的他已经隐居了十多年,只能被迫离开家乡,再次来到长安。
可惜,唐太宗即位后,王绩因为哥哥王凝的株连,再次离开官场,回到家乡。
《野望》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他的家乡绛州龙门附近有一块水边高地,他归隐后常常去那里游玩。
暮色沉沉,薄雾升起,他站在东皋之上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前路在哪里?他不知道。顿时一种孤独无依的愁绪涌了上来,令他久久无法平静。
远处层层的树林都染上了秋色,萧瑟中透着金黄,他看着高低起伏的山峦,看着落日留下的余辉。眼前的一切如此宁静。
交相辉映的美景让他不得不遐想联翩。正是这时,他看到牧人和猎马,这种牧歌式的田园气氛让整个山野活了起来,似乎成了一曲无言的歌,又是一副美丽的画卷。
多么温馨惬意的田园生活啊,这不正是他渴望的生活吗?可是他却找不到些许慰藉,他的内心无法平静下来,反而充满了茫然无措。
他内心的苦闷和怅惘被无限放大。他找不到志趣相投的朋友,生活中亦难觅知音。
于是,他寄情于酒,把生命的时光都交付酒中,只愿一醉方休,只愿一醉无愁。但若愁上心头,又岂是一醉就能驱除的呢?
他写下大量的诗篇,酒中有诗,诗中有酒,诗与酒交相辉映。他宁愿散尽黄金,为酒家贫,也要喝上一口美酒;与朋友相聚时,他总要喝尽杯中美酒,直到大醉才肯罢休。
《过酒家》
洛阳无大宅,长安乏主人。黄金销未尽,只为酒家贫。
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
为醒。
竹叶连糟翠,蒲萄带曲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
对酒但知饮,逢人莫强牵。倚炉便得睡,横瓮足堪眠。
有客须教饮,无钱可别沽。来时长道贳,惭愧酒家胡。
他在春天饮酒:
《尝春酒》
野觞浮郑酌,山酒漉陶巾。
但令千日醉,何惜两三春。
他在山中饮酒:
《山中别李处士》
为向东溪道,人来路渐赊。
山中春酒熟,何处得停家。
他坐着牛车,闻到酒店的酒香便停下来,开怀畅饮,一连几日都不回家。每次醉后,倒地便睡,醒后继续饮酒:
《醉后》
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
百年何足度,乘兴且长歌。
那一口酒是他反抗社会的利剑,生活中所遇的种种不幸和心中郁积的种种苦闷,都在酒中消解。他不愿醒着面对,只能借酒消愁。
看到生命的流逝,他痛苦;看到世道的变化,他无奈;他的壮志豪情被无情践踏,他的三次入仕皆无疾而终,只有在酒中、在醉中,他才是快乐的。
每一个隐士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每一个人都在寻觅属于自己的生活。
王绩看透了官场的沉浮,三仕三隐让他明白,一切名利都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梦罢了,远不如这田园山间活得自在。
《秋夜喜遇王处士》
北场芸藿罢,东皋刈黍归。
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
他醉心于酒,醉心于山水之间,心中蕴藏着别样的情致。
他一直在与自己抗争,一直在与社会抗争。他放弃了许多东西,忍受了很多痛苦,自始至终都在追求心中的自由,他渴望像天空的燕子、像山中的麋鹿、像田间的野鹤,不被世俗所阻挠。终于,他做到了。
那一天,他躺在床上,艰难地饮下最后一口酒,微笑着闭上了双眼。似乎只要有这一口酒,他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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