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天有了意中人以后,对自己外表上的缺点,知道得不宽假地详尽,仿佛只有一套出客衣服的穷人知道上面每一个斑渍和补丁。
见面有瘾的;最初,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渐渐地恨不能天天见面;到后来,恨不能刻刻见面。
结果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是说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他所说的“让她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那最难措辞的一段话还闷在心里,像喉咙里可不出来的粘痰,搅得奇痒难搔。
办报是开发民智,教书也是开发民智,两者都是“精神动员”,无分彼此。论影响的范围,是办报来得广;不过,论影响的程度,是教育来得深。
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前没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睽隔的渺茫。
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鸿渐昨晚没睡好,今天又累了,邻室虽然弦歌交作,睡眠漆黑一团,当头罩下来,它一忽睡到天明,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的疲倦,都给睡眠熨平了,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一样。
鸿渐只有感佩,想女人这怪东西,要体贴起人来,真是无微不至,汗毛孔的折叠里都给她温存到了。
从早晨起,空气闷塞得像障碍着呼吸,忽然这时候天不知哪里漏了个洞,天外的爽气一阵阵冲进来,半黄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时清醒,普遍地微微叹息,瑟瑟颤动,大地像蒸笼揭去了盖。
一觉醒来,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只是黄泥地表示夜来有雨,面粘心硬,像夏天热得半溶的太妃糖,走路容易滑倒。
顾尔谦的兴致像水里浮的软木塞,倾盆大雨都打它不下。
鸿渐睡梦里,觉得有东西在撞这肌理稠密的睡,只破了一个小孔,而整个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滚水似的注射冰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