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埃及象形文字传奇
28. 亡灵书与兄弟故事
从新王国时期开始，古埃及文学的典型样式墓葬文本，不再是刻写在坟墓墙壁或棺木上的咒语，而是写在莎草纸上的亡灵书，然后放置在死者的棺材或墓室中。
亡灵书又叫“死者之书”（Book of the Dead），是一类墓葬文本的总称，并没有统一规范的写法。几乎每本亡灵书都是独一无二的，因死者而异具有不同的内容，通常以圣书体或僧侣体文字写在纸莎草纸卷轴上，经常配以描绘死者进入来世旅程的插图，以超度死者升天。撰写亡灵书的目的，是帮助死者在地下世界渡过难关，通过奥西里斯的审判而得到永生，保证来世的更美好的生活。
圣书体写作的亡灵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僧侣体写作的皮涅杰姆二世Pinedjem II亡灵书，大英博物馆
亡灵书的文字和图画既神奇又具有宗教色彩。我们在《图特神创立象形字》一章里，曾围绕着图特神，介绍过写于B.C.1275年的《胡弗内尔亡灵书》。以文学的视角来看，这篇文章生动而富有层次感。接受死亡审判的主角是塞提一世的管家胡弗内尔，一系列的神祗既有冥王奥西里斯和他的妃子，又有胡狼头神阿努比斯、公平女神玛特，以及神界和冥府的书吏图特，此外还有饥饿的怪兽阿米特。亡灵书的中心环节是通过阿努比斯称量死者的心脏来鉴定他是否做过善事，生前是否犯过罪等等，而死者必须经历三个场景的考验才能通过审判。整篇故事图文并茂，如果除去宗教的外壳，很像一篇当代的动漫脚本。
胡弗内尔亡灵书，约B.C.1275
新王国最负盛名的亡灵书是写于19王朝（B.C. 1250）的《阿尼莎草纸亡灵书》（Papyrus of Ani）。这份亡灵书由底比斯书吏阿尼创作。从象形文字的视角看，这部以圣书体写于莎草纸的文学著作堪称图文并茂的“巨著”——它的莎草纸卷轴展开后的长度达到24米，由沃利斯·巴奇（Wallis Budge）翻译的英语书厚度达到130页之多。
《Ani莎草纸》的局部特写，显示圣书体草书象形文字，大英博物馆
围绕着《阿尼莎草纸亡灵书》和它的发现者和翻译者巴奇，还发生过一个曲折的小插曲。
巴奇1857 年出生于英国康沃尔郡，父亲是一家酒店的服务员。由家境贫寒，他不得不在12岁辍学，到伦敦的零售商店当店员，负责销售文具和书籍。巴奇不甘沉沦，在业余时间开始自学希伯来语和亚述语，很快成了大英博物馆的常客。
因热情好学，在博物馆里他结识了诸多我们在《楔形文字传奇》里讲到的考古学大咖，并得到他们无私的帮助，包括埃及学先驱塞缪尔·伯奇，以及伯奇的助手亚述学家乔治·史密斯（就是那位发现《创世记》大洪水泥板的“跳舞者”）。史密斯还帮助巴奇从大英图书馆借来有关中东考古的书籍，例如亨利·莱亚德的《尼尼微及其遗迹》（莱亚德就是尼尼微的发现者）。或许是同样的命运，惺惺相惜，史密斯和其他学者还筹集资金，推荐工人子弟巴奇去剑桥大学读书，学习东方语言。毕业后的巴奇顺利进入大英博物馆任职，在埃及和亚述古物部工作。他多次代表大英博物馆前往埃及和苏丹购买文物，帮助收集楔形文字泥板和象形文字纸莎草纸。他后来写作和出版了许多关于埃及学的书籍，直到被封为爵士。不过，巴奇也曾因言论不慎被霍尔木兹德·拉萨姆（就是那位莱亚德的弟子和“亚述牛人”）以诽谤罪起诉，但法庭只做出了“不够绅士”的道歉裁决。
英国埃及学家沃利斯·巴奇，伦敦新闻画报，1920-01-10
巴奇多产和精心策划的文物收购，使大英博物馆成了世界上最好的古代近东收藏品展示馆。某位亚述学者曾对巴奇说：“您在博物馆的东方部掀起了一场多么大的革命啊。它现在是一系列实物课程中名副其实的文明史。”这里所指的“它”，主要是巴奇在埃及收购并翻译的《阿尼莎草纸亡灵书》。然而，这个“掀起革命”的收购过程却不怎么光彩。
正如巴奇在自传里写道，1888年，有几个从事非法文物交易的埃及人在卢克索找到了一件莎草纸卷轴。巴吉第一眼看到便决定立即购买，但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与埃及人成交的时候，这几个文物贩子便遭到埃及警方的逮捕并查封了他们的住所房间，房间里放着巴奇准备购买的莎草纸卷轴。巴奇一边以请警察吃饭为由打掩护，一边雇佣高手在房子的墙壁下打洞挖地道偷回物品。他将24米长的莎草纸卷切成 37 份以便于运输，通过水路偷运回英国。大英博物馆仅仅付出了150英镑的收购价就得到了这件无价之宝《阿尼莎草纸亡灵书》。
阿尼纸莎草纸局部，右有人头从棺材中升起，由四个荷鲁斯之子守护
阿尼纸莎草纸局部，亡灵书的核心内容，死者心脏称重
巴奇的主要功绩在于他对这部108章130页“巨著”的翻译和出版。这是迄今为止文字最多、保存最完整的一部亡灵书。我们试着根据巴奇翻译的英文版第1章“夕阳赞美诗”部分内容转译成中文如下：
对太阳拉神的赞美诗：当他升起在地平线上，落在生命之地时。
书吏阿尼说：奥西里斯，向你致敬！当太阳拉神升起之时，你的美丽呈现在我的眼前，你的光芒落在我的身上，我崇拜你呀，你乘着东风，坐着船前往你将要停泊的地方。你的心灵快乐，赛克特的船员也心欢欣鼓舞。你平平安安地行进在诸天之上，仇敌都被你打败。永不停息的星辰向你赞美，在你沉入地平线下，降落在生命之地时人们也赞美你。我的神啊，你早晚都是美丽的，你永生长存。 …………
哦，愿你为我塑造形体，奥西里斯，愿你为我塑造灵魂! 万神之主啊，因你奇妙的作为被人尊崇。你的光芒照耀我的身体，日复一日，永远照在我的身上。 …………
阿尼纸莎草纸局部，亡灵书第1章，大英博物馆
仅仅读了开头，《阿尼莎草纸亡灵书》的出众文采已经跃然纸上。世界文学史告诉我们，这的确是一部可以与古印度宗教文学经典《奥义书》并称的人类早期智慧的结晶，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诗歌集之一（埃及《亡灵书》、印度《吠陀经》和中国《诗经》）。
新王国更有代表性的文学作品是《两兄弟的故事》。
1852年，这个写在莎草纸上的古埃及民间故事在学术界首次披露，被誉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童话”。法国埃及考古学家埃马纽埃尔·德鲁热（Emmanuel de Rougé）称该故事是“埃及天才的纯文学体裁的第一个样本”和“纯想象力的作品”。
《两兄弟的故事》也称Papyrus d'Orbiney，B.C.1215年写于莎草纸卷，由伊丽莎白•德奥比尼女士收藏，1857年卖给了大英博物馆。莎草纸文献将作者归于新王国塞提二世 ( Seti II)的祭师兼书吏恩纳纳(Ennana)。我们在《跟商博良读象形字》一章里曾列出该故事的“三语对照”示例，其中的象形文字用的是圣书体，但真实的《两兄弟的故事》是用僧侣体写成。
两兄弟的故事，莎草纸第6幅，大英博物馆
故事中的两兄弟昂普（Anpu）和巴塔（Bata）的名字都来自古埃及神的名字，昂普是胡狼首之神，而巴塔是五谷之神，有关这两个神的记载也见于其他典籍中，然而这些叙述与《两兄弟的故事》完全不同，而且两神之间也并没有任何联系。神的名字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只是表明两兄弟并不是普通人，都具有一定魔法，从而增添了这个故事的神秘感。
两兄弟的故事很长，这里只能简述其梗概。
故事绕已婚的哥哥昂普和弟弟巴塔两兄弟展开。昂普和巴塔从小生活在一起，种田养牛为生。有一天，昂普的妻子企图勾引巴塔。当弟弟拒绝哥嫂的示好后，哥嫂告诉丈夫，他的弟弟试图引诱她并在她拒绝时殴打她。昂普十分生气，试图杀死弟弟。巴塔逃跑并向拉神祈祷求救。拉神便在两兄弟之间创造了一个鳄鱼出没的湖，使巴塔能够在湖中引来他的哥哥并告知事情的真相。
埃及农民收割纸莎草纸，第19王朝代尔埃尔麦地那墓中的壁画
巴塔说他要去雪松谷（叙利亚），他会把自己的心放在一棵雪松树的树顶。昂普回到家中，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与此同时，巴塔正在雪松谷开始新的生活，为自己营造一个新家。巴塔遇到了埃及众神。众神明对巴塔的遭遇都表示了同情和怜悯。这时，万能的拉神说：“请为巴塔造个妻子吧，免得他一人孤苦零丁。”因为巴塔的妻子是神力所造，于是受到了法老的爱慕。当法老成功地把巴塔之妻带到身边，她告诉法老必须砍掉巴塔放置心的那棵树。法老这样做了后，巴塔便死去了。昂普得知立即出发前往雪松谷，找了整整七年，终于找到了弟弟的心，将心脏放入一碗冷水里，巴塔再次复活。
古埃及人的生活
巴塔然后变身为公牛去见他的妻子和法老。他的妻子知道他是一头公牛，就问法老她是否可以吃它的肝脏。然后她将公牛献祭，滴下了两滴巴塔的血，从中长出两棵波斯树。变成树的巴塔再次向妻子喊话，一根树木的碎片进入了妻子的嘴里，使她怀了孕，最终生下了一个儿子，法老将其立为王储。法老死后，王储（即复活的巴塔）成为国王，并任命他的哥哥昂普为王储。故事的结局是幸福的，兄弟俩和平相处并统治着他们的国家。
古埃及的故事已经很像小说，但故事的情节似乎离奇了一些，所以这类故事常常被称为“神话故事”。这篇两兄弟的神话，甚至已经被中国统编小学语文教科书同步阅读书系收入《非洲神话故事（埃及篇）》之中，供中国的孩子们了解古埃及的文学艺术。
非洲神话故事（埃及篇），长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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