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一条流淌的河,当我想到我姥姥,我妈,我和我儿子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句话,当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正走在村子西面的乡级公路上。
日落,无月,然而我并不寂寞。
偶尔有过往的车辆,我总是早早立在路旁等它从我面前经过,觉得每一辆汽车都可爱。狗叫声不断的从附近的村子传出来,捉蝉蛹的手电筒的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我甚至怀疑,捉的人比蝉蛹还要多。
夜风轻柔,我一个人快乐的像是泡在温热的浴缸里。我太喜欢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了,所以我很珍惜我每一次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刻,好像潜意识里知道那样的时刻不会太多。
所以就算是在电梯里遇见一个熟人,过后我也会把这个场景在脑袋里面一遍一遍的演练,偶有感念,一定要转化成文字在脑袋里说给自己听。
这倒不是我有什么职业理想,在理想的感召下所做的努力,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估计是因为我太喜欢一个人待着的缘故,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
姥姥九十多岁了,对她见到的每一个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定要做个好人。每次都要嘱咐我照顾好孩子,照顾好双方老人,不要不舍得东西,吃好的穿好的。我都是点头答应,因为她说给我听的是她一辈子的经验和教训。
她还说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果要饭的到我们家,没吃的自己挨饿也要给他一碗饭,如果别人要我们身上的衣服也要脱给别人。我姥姥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她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忍过来的。
她虽然不糊涂,但是也和社会脱节好多年了。因为耳聋,所以她总是说的多,都是陈年往事,挨饿的记忆居多。
讲她怎样因为饥饿难忍偷了队里一个茄子,被全村开会批斗了三次。姥姥说批就批,反正茄子已经吃到肚子里了。我默默的为姥姥点个赞,毕竟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除了挨饿另一个让她记忆深刻的是文革,当然她不知道那叫文革。
她只说以前经常开批斗会,打人,一圈人围着一个人打,不打不让走。她叔叔借口回家送孩子溜掉了,实在是下不去手。她因为说了一句打得太狠了,差点被抓去批斗。吓得姥爷把她送到黄河南岸躲了一阵子,等这件事过去才敢回家。
我母亲说当时她太小不敢看,吓得用手捂住眼睛。她还见过活埋人的,被埋的人里有一个抱着吃奶孩子的妇人,哭着祈求埋她们的人等一等,让她拿衣服给正在吃奶的孩子把脸遮住。都是邻居起了孬心,姥姥讳莫如深的总结。
我想她们说的是斗地主。在书本上那是一次造福农民的土地改革,在我这里那是一段历史,在姥姥和母亲那里那是一段忘不掉的恐怖记忆。
在她们眼里没有什么地主,都是自己的乡亲,邻里之间忽然就变成了敌对关系,以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疯狂方式,残忍到非要取人性命不可,连正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
她们始终不能理解那一段岁月,只是默默的挨了过来,即使老到饭都吃不了一碗,也忘不了那些惨死的人最后一个细微的动作。
我还认识一位老人,八十多岁了,近年得了老年痴呆,完全不记得跟自己生活了六十年的妻子,每天发疯一样要去找那个年轻时刚结婚就走掉的第一个新娘。
每次从他家门前经过,看到八十多的老太太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院子里,我都觉得难过,怎么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竟会被完全忘记呢?不知道她自己是否为自己觉得难过,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悲。
可是那位老人残留的记忆毕竟是美好的,不像我姥姥,记得的都是饥饿。我想将来等我老了,万一得了老年痴呆,思维没有了逻辑,只是记住了这一生的某一个片段,那会是哪一段呢?
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抬头却发现我已经离村子太远了,于是开始往回走。看着前面村庄的方向,黑漆漆的一片,忽然有点害怕,因为我离它实在已经太远了。再有车辆过来,我就远远的躲开,怕被抓上车给打晕了被人切下器官来。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
离村子越来越近,安全感足了,我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想要绕着我的小村走几圈,去串一串记忆中每一条熟悉的小胡同,听一听那熟悉的狗叫声和大人骂孩子的叫嚷声。
可惜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孩子还在等我回家呢,只好作罢,我的夜游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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