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上元二年重九日,人和景明,洪州都督阎公于滕王阁上欢宴群僚宾客。
我,穿越自1300多年后的未来。初来乍到,尽管作为一个熟知这段历史的未来之人,我仍是被眼前的盛况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语。
凭栏而望,“层峦耸翠,鹤汀凫渚,桂殿兰宫,飞阁流丹……”印象中模糊的景象此时在我面前一一生动地呈现出来。
正当我痴于美景之时,突然一声轻唤自我耳边传来:“这位仁兄,想必是头回来吧,光站着作甚,一同坐下饮酒赋诗岂不畅快?”
我猛地回头,一位华服公子翩然而立我却全然不觉。我悄悄地打量他:英姿勃发,器宇不凡,想必也是少年得志;手执一把折扇,腰系白玉佩,从样貌上看倒像是个文人。
眼前的男人轻咳了一下,我惊觉失礼,连忙道歉,男子笑了笑,没有下文。
入席。纵使女扮男装有备而来,置身于一群大男人中间仍有些不适。我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静静地观摩着眼前这场胜饯。
只见方才的男子携侍从自然地流连于觥筹交错之中,所到之处皆热闹。他的诗引得宾客们纷纷拍手叫和,男子眼中也随着宾客们的称赞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越来越盛的得意之情。
我心道:此人虽然文采斐然,到底还是有几分恃才傲物,非君子也。
对先前男子的印象大打折扣,我观赏的心情也随之减半。顿觉眼前的宴酣之乐也不过是供世俗之人舞文弄墨阿谀奉承所享,真正的的意趣何在?
但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贰)
忆起当年的滕王,屡次遭贬,却仍怀兴修建此阁“拍檀板喝酒,举金樽唱歌”。突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官场的险恶或许滕王早已看透,然黑暗的社会却无法彻底将他击垮,他早已找到人生的更高追求,那便是清静无为,知足寡欲。
但,有谁真正知晓滕王的内心呢,或许是寂寞无奈的也未可知。
喏,正如那边走上来的公子,虽是一副新鲜好奇的样子,可那孱弱的身形以及一身的风霜味却掩盖不住身子底下的寂寞。
方才还在感慨旧事,此时便被这新来之人勾起了兴趣。
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只见他环顾四周,微微蹙额,视线最终停在了我这一隅,大步向我走来,随即在我身边落座。
望向他的侧脸时,我的心猛然漏了半拍,如此清新脱俗的一个人,相貌虽不出众,但却生生给人一种与众不同之感。明明看上去才弱冠,却浑身透着一股老成。
他是谁?
他有着怎样的身世?
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沧桑?
诸多的疑问涌现在我脑海里,使我一时看得出了神。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他,他转头看向我,一瞬间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那双眼睛!
多么干净纯粹,不染半分污浊,宛若山间清泉;智慧的光芒闪烁其间,好似天上明星。
然而顾盼流转间,眼底浮现的又是藏不住的浓浓孤寂,让人心狠狠一凉。
有一种直觉牵引着我,他会不会是……
“下面阎某宣布,滕王阁一宴现在正式开始。可有胜友不吝笔墨为此宴作序?阎某不胜感激!”宴会主人的一番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良久,“既然如此,那……”
“不知在下可有荣幸。”
我蓦地抬头,是他!
没错就是他!
他是子安!那个天妒英才的子安!
“不胜文采,还望诸位赐教。”
本想借此机会让女婿大显身手的阎公一听有人如此不给面子,坏了自己的计划,气得胡子一吹,愠色道:“就让他作!作一句叫我看一句,我倒要看看一个穷酸书生能作出个什么像样的文章来!”说罢拂袖而去。
之前的华服男子也从席中站起,狠狠瞪了子安一眼,随之扬长而去。
(叁)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一句罢,即时记录的一小官将纸传至另一小厮呈给阎公。
传话回来,小厮带着嘲讽说道:“都督说也不怎么样!”满座哗然。
“生搬硬套,还如此狂妄啧啧!”
“呵,我看还不如请孟学士作序的好!”
我一听一肚子气,差点要冲上去教训教训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转而想到一篇千古绝唱即将诞生,心里碎碎念:哼!一会儿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狗眼不识泰山!
我转头望向泰然立于桌案前的子安,见他似是不将那些贬低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微微仰头,又提笔写下下一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席间静下了许多,只有几句小声的交头接耳。
他继续写,眸子越发晶亮,仿佛天地失色,万物皆空,独留他一人一支笔书写着不灭的传奇。
清风拂不去他层出不穷的灵感,骗偶和四六句信手拈来,不知他腹中究竟装了多少笔墨。
且不说亲临了滕王阁的盛况,单是看了子安的文章,就已经仿佛身临其境。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活灵活现地刻画在了他的文章里,呼之欲出,想必就连那瑶池的仙子看了也定为之心驰神往。
如此神来之笔,不知究竟是文中有画,还是作文之人早已将画深深烙刻在了心里。
我的视线停驻在他身上久久不能挪开,此时他的背影是如此令我着迷。
凭借自己占据着时空的优势,感觉比任何人都更加与他心有灵犀。他上句结束尚在斟酌之时,我便在心里默默地接出了下句。看他一字不差地写出,我心里又是阵阵窃喜。
突然天有不测风云,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打在他瘦削的脊背上,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亦打在那浓墨飞扬的文字上。
墨迹在沾了雨水的宣纸上晕染开来,缠绵如思,丝丝勾起他的过往:屡遭失意的仕途,多舛的命途,一个人的旅途是那般的寂寞无人可诉。
没有人为他撑伞,而他仿佛全然不顾,继续挥写着他的宏图。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他早已衣衫尽湿。经历了一番风雨,他没有沉沦,反而以新的热情扑向命运。
风雨只能侵蚀他的躯壳,但浇不灭他人生的斗志;雷电只能恐吓他一时,却吓不退他勇往直前的步伐。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不知何时阎公也在一帮人的簇拥之下入了席,面上是同众人一般久久掩不去的惊羡之情。
再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大家都各自怀着一种虔诚的心静候子安的下文。
万籁俱寂,只听得“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登高远望的胸怀顿时舒畅,飘逸脱俗的兴致油然而生。
“四美俱,二难并。”
环顾宇内,惊觉自身不过是区区沧海一粟,悟到事物兴衰成败都是有定数的,顿时“兴尽悲来”,再看自己,已是“失路之人”,谁悲?谁悲?
然而,他不是别人,他不效仿阮籍“穷途之哭”;他是子安,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子安。
(肆)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
及此,我惊觉已是收尾之时。穿越前坐在教室里背这篇《滕王阁序》时,还不停地抱怨怎么还没背完。
而此时的我,却苦苦哀求时间放慢些,好叫我多一睹子安的风采,领略他那不凡的文笔和满腹的博学,感悟他高洁的情操以及不朽的灵魂。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我的眼眶湿润了,他亦是,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念及别时凄凉。
他缓缓放下笔杆,微微抱拳,道一声“告辞”,便转身融入苍翠的暮色之中。
(伍)
众人还沉浸于文章不能自拔时,我惊觉他早已走远,慌忙一跃而出,飞快追上那个超然的身影。
近了!
更近了!
到了!
然,千言万语,在他面前都只汇成了一句“子安兄,珍重”。
他微微一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呆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陆)
飞湍瀑流,雏鸟在巢里安然睡着。
良久,满山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鸟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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