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2020年10月29日  星期四  晴

如今学习生殖医学，想方设法让不孕不育患者怀孕生子，向着“送子观音”指引的方向前进。回想起一二十年前我在妇产科的主要工作除了接生，就是做人流刮宫、大月份引产，那时除了迎接新生命，也在做“刽子手”，把一个小小的生命扼杀在摇篮里，当然做这一切都只是按照患者的要求。那个时候刚参加工作不久，对工作非常有激情，只要有接生、剖宫产、刮宫、引产的手术，我都会主动上。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就是大月份引产的。

七八个月的胎儿和足月儿相比只是小一点而已，发育还不太成熟而已，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引产呢？这是因为有些女人非常粗心，自己几个月都没来月经都还不知道，等知道怀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婚都还没结，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只有尽早处理掉腹中的胎儿才能平息未来的风波。

还有一些之所以没能发现自己怀孕了，是因为她每个月依然来例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等到发现自己肚子鼓起来、胎儿在子宫里动起来，才发现一个生命已经孕育了。此时的条件又不允许生育，于是，只得狠下心来处理。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患者已经完成了“一胎”或者“二胎”的生育指标，想成为“超生游击队”的一员，然而，计生干部严防死守，这些想超生的人最终还是被送到医院里引产了。

那时候每天上班几乎都能碰到引产的患者，不像现在一年都碰不到几个了。现在的患者不会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才火急火燎地处理，而是在胎儿很小的时候就处理了，如此发生的并发症、后遗症等就少多了。

想想那时的我们也挺残忍的，首先要给羊膜腔里打利凡诺催生，让产程提早启动，接着助产士接生的时候就会在看到儿头固定在阴道口时，从其囟门里注射利多卡因，同时尽量把胎儿堵在阴道里不出来，一直等到胎儿胎心音消失的时候，才让胎儿娩出，尽量不让活胎分娩出来。

然而，助产士有时候也没办法控制得如此完美，各种手段采取了，胎儿娩出后有一些还是活的，还会啼哭。这样的生命极其顽强，有次一个引产儿一直呻吟了几个小时才恋恋不舍离去。这些胎儿好不容易经过上天残酷的选择才有机会到世间走一遭，却一出生就得离去，它们当然不甘心的。

这样的场景见多了就还常常做梦，梦见引产出来的胎儿又被塞回到母亲的子宫里去了。当时总想每个孩子都是上天给予的礼物，希望所有的妈妈都能够珍惜。所幸现在大月份引产的极其少了，引产儿留给家人和医护人员的遗憾也渐渐变成了历史的记忆。

如今的我在生殖领域里感受到生命的奇迹。觉得人类真是了不起，可以在试管里创造出新生命，可以把优良的精子直接注入到卵子的胞浆里去，可以养囊后通过染色体和基因的检测筛查出有问题的胚胎而淘汰，选择最优良的胚胎注入到母亲的子宫里去。这就是把科研直接转化成现实，为许多不孕患者带来了希望和明天。然而，不管科技如何发达，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始终没能超过50%，我们看到的也有许多做了十多次试管的患者依然以失败告终。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中的这段经典诗词，描绘了父母生育的艰辛不易。是啊！对于不孕患者，这条路更是无比艰辛。我目前学习的北医三院生殖中心是全国最知名的生殖中心，中国第一例试管婴儿诞生地，世界最大的生殖健康研究和不孕症诊疗中心。

这里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门口地上卫生间的墙上到处贴满了求子、供卵、代孕的小广告，这下我才知道不孕不育的人有这么多。想到那些曾经或者正在做人流、引产的准妈妈，不禁呼吁这些能有孩子的人们珍惜，她们唾手得到的，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有一天当这些人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因为人流、引产后子宫内膜这块肥沃的土壤变贫瘠、出问题了，往往就会求之不得。

据统计，目前全世界10-15%的育龄夫妇受不孕不育的困扰，且随着环境污染、生活习惯和饮食结构的改变及育龄推迟等因素影响而呈现逐年增加趋势。每对来北医三院来求助的夫妇，脸上都流露出他们的无助和艰辛，也许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如果到了这里还是没戏，可能就只能放弃了。让每个符合医学指征的家庭通过辅助生殖技术诞育宝宝，其实也是这里每个医者最柔软的使命。

然而，许多患者经过数年的努力，付出了那么多艰辛，依然以失败告终，仍然只是一场空，然而，很多患者依然还是不甘心。有个患者整整8年，除了家和公司，去的最多的就是各大医院的生殖中心，近200次生殖中心的就诊记录，数百次的打针、数不清的中药剂，为了把身体调整到最好，曾经无辣不欢的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不吃辣椒，多少年没吃过冷饮。

她说：多年前看到版上有个成功的姐妹在自己就诊近100次时终于成功，当时我看着自己几十次的就诊记录在想：这是多大的勇气和坚持！不过，如果我能在100次时成功，我也愿意！然而现在，将近200次了，一切还在原点。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是有一些希望，任何方法，任何药、任何针剂，都去试，然而现实就是无情的，电视剧只是电视剧，那些说“上帝关上了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话，只是鸡汤而已。她说自己常常做梦梦见自己生孩子了，梦中的欢愉无疑一次次打击着现实中无助的自己。

很多反复多次没成功受孕的患者慢慢变得越发焦虑不安了，有些人甚至抑郁到想要自杀。其实，人生，别太执着！这一生，普通平凡也好，精彩浪漫也罢，我们都只是天地间的过客，最终都要走向人生的归途；这一生，圆满快活也好，遗憾伤感也罢，我们都是时光中的行者，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在身边的；这一生，有缘相聚也好，无缘离别也罢，我们也不过是尘世中的一粒微尘，太过渺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人生，只要尽心尽力了，珍惜了该珍惜的一切，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后悔和遗憾即可，我们需要珍视的是奋斗的过程，而不是结局，结果并非渺小的我们能够决定的，一切就交给天意，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无需太过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