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它们未曾尝过人间之乐。
梦想贩卖员
如果说人活着的时候，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感受各式各样的苦痛才算活着，那我这二十年算是白活了。
今年二十岁的我，年仅二十，什么成就也没有，就连小学考试都没进过前五的我，死了。
是的，还在上大学的我就在昨晚死了。下了晚课，我就在走回公寓的路上，被楼上公寓正在吵架的一对情侣气急之下丢下来的一部手机砸中头部，随后我以一种非常优雅的姿势向后倒去，最后当场毙命。
其实死亡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反正就那么回事。我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疼的反应，灵魂就飘出来了。
我大概飘了七层楼高就飘不动了。
我在高空中看着躺在地上的我，准确的说是看着躺的横七竖八的身体。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注的感觉，我的身体旁围了一圈路人，地上的血渗到他们的脚边，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尖叫，有的在打电话。
楼上的情侣依旧在吵架，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失手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我真的以上帝视角俯瞰这个世界时，我才发觉鲁迅老先生曾经说的那句话太对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吵闹了。
而此时，我看见公寓的楼顶坐着一个小老头。小老头身穿白色跨栏背心，蓝色短裤，脚踩大拖鞋。他看着我并朝我招了招手，我诧异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自己。
“你好，你叫我？”我指着自己说道。
“是的，你死了。”老头微笑着说道。
老头的笑很温暖，不对，我已经死了，只感受到寒冷。
“我知道，刚死，你看那下面，是另一个我。”我苦笑着回应他。
“我是来给你安排工作的。”
“嗯？工作？我死了哎？死了也要工作的吗？”
“是的，我是处于地狱和天堂之间的灵魂分拣管理员。”老头和蔼的对我说着。
“是不是按小说里的那样，你是那种类似于使者的人，干坏事的下地狱，做好事的上天堂？”我有些许激动的说道。
“差不多吧，我也可以说是你们人间的快递员，分配好了负责送你们过去。”
“那，那我可以选什么工作。”
“其实每年，不，每天，都会有很多大学生来我这儿报道，要安排工作的，学历再高的都有。虽然这段时间比较冷清，不过期末结束人就多了。”
我刚结束自己的生命，听到他说的这番话，难免有一丝替人间尴尬。
“好吧，那我可以选一些什么工作呢？”
老头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本本子，本子很古老，有一种不可触摸的威严气势。
老头子翻开本子，手指上下滑动，眼神在摸索着什么。
“职位不多，还剩下灵魂管理使者，梦想贩卖员和死神培训生，你要选哪个？”
“怎么听起来都奇奇怪怪的，灵魂管理使者？感觉像个送快递的，死神的话是要下地狱吧，还是算了。梦想贩卖员吧，好像挺轻松的，具体是干什么呢？”
老头合上本子，对着我轻轻的笑了一下，说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头子单掌朝着我面前的空气一推，我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在吸引我。我可以明显的感受到我的灵魂正在被压迫，变形，没几秒钟我就被吸走了。
当我再次看得见的时候，发现我正在一间四周都是雪白雪白的墙壁的房间里。为什么说是雪白呢，因为这墙壁的白在我眼里总透着点粉。
我面前是一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少年，他正在微笑的看着我。少年穿着一袭纯白色挂袍，头上盘了个小丸子，五官非常清秀。
“你好，恭喜你死了，欢迎来到天堂。”少年很真诚的对我说道。
“恭喜？你们天堂的形容词真奇怪。”
“这里挺好的，起码比你们人间好多了。好了，回到你身上，听说你是来应聘的，我是你的面试官，我是上帝，管理着天堂。”
“上帝！上帝竟然是个小孩儿！不是耶稣吗？”
“我才是面试官哎，你的问题有点儿太多了啦，你们人间的东西不适合天堂。当然，不怪你，你刚来，不太熟悉。”
“好吧，我是受那老头子的分配过来的。”
“我知道，那不是分配，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开始吧。”
“好吧。”
“你先来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我叫cc，是个大二在读的大学生，曾经是。生前性格开朗，阳光幽默，积极向上，热爱生活，会点儿英语会点儿绘画......”
“嗯嗯，很好，不用太难过，人难免会死的。你说你会英语和绘画，梦想贩卖员的工作确实挺需要这样的人才的。那你和外国人交流没问题吧？”
“嗯……勉勉强强吧。”
“那外国电影不看字幕听得懂吗？”
“听不懂。”
“好吧，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机会再看了。”
“说说画画吧，梦想贩卖员挺需要的，这样能把梦想点缀的更美好一些。”
“哎等会儿，这个梦想贩卖员到底是干嘛的呀？”
“很简单，字面意思，就是把梦想卖给尚在人间的他们。”
“怎么卖？货币交易？人民币还是美金，还是天堂的货币？”
“都不是，用他们的努力来换取。”
“那不是他们应得的吗，在我活着的时候，他们都说要通过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虽然我没有什么梦想。”
“不不不，你那是被迫努力，努力实现别人的期待和盼望罢了。你没有梦想，所以我们也不会将梦想强加于你，人类嘛，都不一样，却又都一样。”
“还是不太懂......”
“没关系，参加工作了就慢慢懂了。对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学小语种快死掉的同学？我们挺缺这方面的人才。”
“他们快考试的时候背单词记句子的时候是快死了，但都没有自杀的。”
“行吧，等他们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应该就有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面试成功了？太随便了吧！”我惊讶的说道。
少年笑着看着我，伸出手像与我相握。
“恭喜你，成为天堂的一员，成为一名实习的梦想贩卖员。”
“上班时间呢？有工资吗？把梦想卖给谁呀？”
“上班时间随意，你现在是实习，没有工资，再说了你都死了也不需要工资了，天堂什么都有还要钱干什么，好好干，争取退休了投胎做个富二代，辉煌的过一生哈哈哈。”
我与他握完手，他就消失了，但他的声音还在这房间里回荡着。
于是我就面对这奇奇怪怪的天堂不明不白的成为了天堂的梦想贩卖员。
临近太阳升起时，我一个人坐在学校的楼顶，看着楼底下干涸的血迹和被画上了白线的尸体。旁边依旧围观了一大群人，我似乎还看见了我们班许多女生的身影。
我歪着脑袋地想着，她们会怎么看待我的死呢？如果是自杀还好，要是她们知道我是被一部手机砸死，那要有多荒唐呀。
2
上班的第一天，无聊，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在学校飘了个遍，死了就死了，好处是不用再面对那些堆成山的作业，随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只是没法儿像以前那样在宿舍打游戏了。
不过这种想去哪就去哪的生活也蛮有意思的。我一会儿飞到云朵之上趴着看底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会儿坐在教室的大风扇上看他们上课，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不过今天全校最火热的话题就是某某学院的男生，路过公寓时被楼上丢下来的手机砸死了。
二十岁的我，第一次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虽然是以这样的形式。其实内心里也有那么一丝开心和尴尬。
我们老师的课依旧是那么的无趣，坐在电风扇上的我都差点睡着了。如果说她知道，我在死了以后依旧来上她的课，她会不会感动的流泪。
于是乎，我在学校和学校附近的地方飘了一整天，去了很多想去又去不了的地方，听了很多别人的故事和秘密。
比如，女厕所。
当然，我不是变态。只是听说，女孩儿扎堆上厕所的时候是最八卦的，就想听听女孩儿都在讨论什么。
女孩们今天的话题无非就是我这个被手机砸死的倒霉男人。
不过挂在嘴边最多的还是别人的生活，比如隔壁女生又和哪个学院的男同学好了，又是哪个学院的女生和老师好了，谁谁谁今天没来例假了可能是被哪个男同学搞大了肚子等等。
到了傍晚，我坐在操场上看着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儿，而她却在看着她喜欢的男孩儿打球。
落日的余晖洒向她的脸颊，好似她的睫毛沾染了些许光晕。如果我没死，看到这一幕的我一定会好好追求她吧，这时候的她简直比太阳还耀眼。
我正看的入神，旁边的少年笑出了声，打断了我。
“今天怎么样？”
“没人要梦想，他们各自都守着自己的秘密，小心翼翼的活着呢。”
“怎么感觉你一下子就变得不像二十岁了呢？”少年转过头来对着我笑。
“那可不，我现在想干嘛干嘛，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听什么就听什么，除了不能干扰他们，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的确，人活着的时候总觉得很辛苦，很煎熬，人生太漫长。可等他们死了，他们才发现其实活着比什么都强。我引导了无数的灵魂，也感悟了无数的道理。”
“其实我觉得挺委屈的，活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想什么，有什么。还没想着咋活明白就死了。”
“那我给你一次复活的机会，你要不要？”少年拍着我的肩膀，微笑着对我说道。
“算了吧，现在知道的太多了。活着反而没什么意思了，不仅要保守自己的秘密，还要保守别人的秘密。我死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也就是个旁观者。”
“想的挺明白，挺好的。”
“其实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感觉，不过死了也有点儿好，大家都能知道我，谈论我。甚至开始怀念我，想着我的好，回忆着我与他们的过去。”
“可是，他们能记得你多久呢？一天，三天，可能过一个星期你就被身边的人遗忘了，时间长了，你就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少年说到此处，我也突然哽住。低下头摩挲着双手说不出话来。是啊，谁会永远记得一个永久消失的人呢？更何况他们也会消失的。
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二百零三天，虽然目前一个梦想都没有贩卖出去。
每天的日常无非就是白天飘到课室去上课，坐在电风扇上看着下面的同学的小动作。中午就飘到各个寝室看着各种狗血大剧和各式各样不能说的秘密。到了傍晚，我就飘到操场上，不看女孩儿了，改看夕阳。
在这两百多天里我渐渐发现，生前我紧追不舍的事情和眼前的美好都太单调了。死后无所不能的我才发现了更多的美好，是那样的细致入微。
我在他们的故事中充当着旁观者，他们都是各自人生的主角，同时也在别人的故事里充当配角，但他们的喜怒哀乐其实都相同。
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对于我的谈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大家就像我不曾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我们班上的位置进了一位新同学，我的宿舍也搬进了一位新同学，这个世界，除了我的父母，就再也没有我曾经辗转于此的证据了。
我发现生前的我，除了保持呼吸好像并没有做成过什么事，死后更是如此，业绩依旧为零。
我忽然有些不想继续做下去了，于是我找到了少年想要辞职，继而转世投胎。
我于黄昏时分找到了正坐在云朵边上的少年，他正晃悠着双腿微笑着戏看人间。
“辞职？才做了多久呢就不想做啦，没有业绩也没有关系的啦，现在的人多少是有梦想的，迟早会卖出去的。”
“我还是想转生，我不想死了，死腻了，死得太久日子太清闲反而没什么意思。”
“你要是转世以后，转了个矮穷挫的命呢？像现在，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嘛就干嘛，又能知道这么多有趣的事情，不好吗？”
“我知道，可我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堵得慌。以前看不透的人现在一下子看透了，不明了的事情也能清晰的呈现，哎呀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活着比死了强！”
“那你说，于你而言，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我也说不明白，人各有志，可能你会说我转世了还得死，然后再转世再死，但那只是概括了我的一生，中间的过程不管辛苦也好，痛苦也罢，我觉得让我自己去承担吧。好像你们给我的这个职位一样，通过努力换取梦想，我现在就想转世，然后通过努力让我的下辈子过的舒服点就成了。”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也对，每天这么飘来飘去的，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哪有那么多意义呢？我还想着你干久点，然后接我的班呢。”
“所以，我可以辞职投胎吗？”我弱弱地问道。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这么多年了，我曾经有过无数的员工，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能接我的班。”
“那上帝是永生的吗，上帝应该不用转世吧，您算神吧。”
“上帝是你们给我起的名字，我只是个不老不死的管理者罢了，也算不上什么上帝了。”少年看着远方，苦笑着说道。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从来没有活过的人，哪里来的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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