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土地

        上次次回家，难得赶上年内的第一场大雪，人们纷纷追赶着上齐岳山看雪，我们也寻雪而去。山路滑，车只能开到半山腰，一行人只好靠路边泊好车，兴奋地投入到雪白的世界。尽管心里想着高处的雪兴许会精采些，但激动的心情很快就冲淡了那一丝细小的失望。

        入眼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就连车辙累累的马路也不例外。你见过那种被车轮压紧的积雪吗？那绝不是冰，而是非常结实的雪，松散的积雪被压得实实的，内部透出汉白玉的纹理，晶莹透白，纯洁无暇。但走在上面却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一不小心摔个“狗啃屎”或者“坐巴笃”什么的，可找不到人埋怨呢。也有年轻的父母从车里拿出塑料盆或其它工具，让小朋友坐上，从较高的地势滑下去，惹得四周的人群欢笑阵阵，有时候滑出路面就不那么好受了，总让人提心吊胆，这时年轻父母又开始安慰起来。有人还在自家车顶堆起了雪人，个头不大，但惟妙惟肖，颇有喜感。我们也撒欢似的在雪白的土地上奔跑、嬉闹、拍照、打雪仗。

        我生性好静，更独自欣赏起无边无际的雪景来。树是一颗颗雪白的树，隐约能分辨树挂的轮廓，却又看不出枝叶的本色。土地更是白得一望无垠，直至和草，和树，和路，和远方的雾融为一体，分不出界限。我抬腿迈向这片雪白的土地，积雪没过小腿，吱嘎吱嘎声从脚底传出。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没底，总怕踩中了天坑，穿越回人间，那岂不失去了游历仙境的美妙？某次真踩空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那是雪堆下的杂草丛。我知道，雪白的土地下一定还埋着些枯枝烂叶，来年将转化为肥沃的养分，滋润一地草木。所以我又并不介意踩上它们，在我心中它们就和脚下的土地一样，和我们所生活的星球一样，万物皆是一体。

        渐渐地，我感到自我在融化，融化到雪白的土地中，融化在无边的银色世界里。我的心情在这一刻无比放松，我忘了周围的一切喧嚣和嬉闹，沉浸在融化的自我中，在“人”“雪”合一的境界里入定，唯静静地与雪白的土地神交。我感到此刻我已不再是那个久居他乡，漂泊而不孝的子孙；不再是那个眼里只有效率和金钱，对同类多有竞争与轻蔑，偶尔刺激一下专好愉悦的感官，却满足不了充满欲望的贪婪的灵魂；也不再是那个一旦回到家乡又格格不入，还不时被灵魂隔离的挫败感所困扰的自我。自我无疑找到了它最纯洁的归属，归属正是眼前所见的这片雪白的土地。

        猛然醒来，才又想起我有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景了。的确，我远在南方，又如何能消受此等美景呢，南方总是有些喧嚣的、躁动的，往往容易迷失了自己，找不到方向。于是，我又记起年少时，每年都会经历大雪的场景。在那心无杂念的岁月，我尤其喜欢在雪地上踩出长长的一串脚印，似乎唯有如此，才能让雪白的土地上显现出一些生机。我也从未担心过雪下是否会有“地雷”，总是勇敢地踩上去，就像信任自己的手足一样，毫不怀疑它会坑自己、让自己栽跟斗或是掉入深渊。思绪仿佛飘得太远，望着这雪白的土地，我竟不忍心再对它生出丝毫破坏。

        等回过神来，我询问同行的爱人：你老家下过这样的雪吗？她说好多年前似乎下过，但又记不清了，我只好莞尔。但不管怎么说，这场雪确实给人们带来了很多快乐，还让我体验到了“人”“雪”合一的意境。

                        二零一八年一月二十八日 利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