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半个月,妈妈吵着要出院,医生也说病情已经稳定,可以开始康复治疗。
那天阳光正好,妹妹帮妈妈从里到外全部换成新衣服,黑底红花的大棉袄衬得苍白的脸色有点红光。
救护车进村,正是午饭时间,狗狗们吠叫着跑过来,村民们站在门口探望。看到是我妈妈回家,几个和妈妈走得近的老太便围上来嘘寒问暖,妈妈微笑着,用手势加含糊吐词回应着她们。有人问到鼻饲,妈妈表示要自己吃饭,说着便要用右手去拽鼻饲管。
我急了,忙抓住她的手说,不行,你的舌头不灵活,食物咽不下去。
她用力地喊,拔,拔,拔管子,接着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连自己吃饭都不行,活着就没意思了,不逼一下,我如何康复?”爸爸看着我,点点头说,“听你妈的话,拔了吧。用流质慢慢喂,应该没问题。”爸爸长期在外工作,体谅妈妈家里家外的辛苦,总是无条件赞同她的一切主张。我也了解妈妈的脾气,知道她想做的事没人能挡得住,只得松开她的手,拔掉了鼻饲管。
我们这个村子三面环水,出门就是河,远行都靠船。那时候的女人大多数不会游水,也不敢去摇大橹。妈妈在生完我们姐弟三人以后,竟然在门口的小河里和孩子们一起学游水,村民们围观在河埠看她的笑话,她不听奶奶的劝阻,不怕别人的嘲笑,一意孤行地在水里泡了了三个夏季,硬是学会了游泳,成为村里摇大橹的女中好手。
农村冬季农闲时,县里会安排开河工程,那时没有推土机、挖掘机,全靠人工手锄肩挑,繁重的劳动量,男人都吃不消。爸爸在外工作,奶奶是小脚,家里只有妈妈一个劳动力。开挖殷村港河时,她胃病犯了,疼得晩上睡不着觉,白天还得去挑土。那天她挑着一担土,从河底上坡,忽然头一晕,脚一软,倒地滚下了河坡,大家手忙脚乱地要送医院,她醒来后对大家说,不用送医院,用热水冲包胃舒冲剂就好了,硬是坚持到工地结束回家。奶奶用生姜黄糖熬成膏,她吃了半年才缓过来,但最后还是患上了萎缩性胃炎,至死也没有治愈。
八十年代初,乡镇企业还未兴起,城市开始有了个体户,妈妈敏锐地感知到政策的松动,便凑钱买了两台编织横机,雇佣了两个姑娘,在家里编织涤纶丝弹力裤,然后自己背着大包去跑市场。商贩们没有一家肯收购她的贷,连帮着代销都不接受。她便在市场里观察,看到有家小店生意火爆,忙不过来,便主动上前帮忙。她对针织裤熟悉,说起质量、款式、色泽头头是道,很受顾客青睐,帮店主卖了一天的货,到收市时店主的裤子卖掉了大半。店主这才愿意看她的贷,看到她的弹力裤质量不错,价格还略低于进价,这才同意代销。
妈妈不肯去康复医院,每天早、中、晚三次,让爸爸抱着她学走路,她说小孩子能学会走路,她也会有恢复走路的那一天。她信神信佛,每天让爸爸把她推到仙姑家,仙姑烧香做法,在袅袅的烟雾中请医圣华陀到场。仙姑让妈妈脱去棉袄,用手从上到下把不会动左边手脚抚摸一遍,说是华陀借她的手在实施针灸。如果治疗效果想更好,就留下香火线,到晚上她会作法,让华陀每夜去妈妈的睡梦中针灸。
我不反对妈妈去找仙姑,当医生无法治愈她的病时,请仙姑也未尝不可,起码可得精神安慰,何况这位仙姑还是我的亲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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