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承认和正视自己的自卑,是近几年的事情。通过写作回溯自卑养成的源头,才清晰地看到自己成长过程中自我存在感和认同感如此微弱。我记忆中那些情感上至今不能回想的事件,都与这点直接相关。我其实从未停止过努力去得到肯定,只是靠本能打出的拳法,自带着伤敌未知却自损八百的神奇效果。我一直挣扎想着从漩涡中出来,却越陷越深。在停止挣扎后,发现自己已被慢慢推到岸边。
这个主题写作是一个自卑者的自言自语与自我疗愈。宝宝出生后,给他起的名字是“这样就可以”的意涵。这个名字是我在提醒自己,接受自己与他人最初的和本真的模样。
小时候,父母长期异地。父亲在省城一家单位工作,妈妈在老家工作。这种状态从我出生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老家是一个小镇,因有国道穿过,成为附近村子的经济中心。镇上每到周末都有赶集,那是我童年很快乐的记忆之一。小时候,整个小镇的经济被供销社垄断,从镇头到镇尾,都是供销社的商店,妈妈就是在供销社工作。九十年代中期,小镇上才慢慢有私人开商店,最早开店的人应是赚了不少钱,这后来也直接到供销社陷入困境。
我5岁不到就被送去念小学了。妈妈一个人边工作边照顾我,无人可搭把手,疲累不堪,只能很早就送我进学校。同班同学大都比我小2到3岁,一直都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孩子。朝夕相处的同学并非我的同龄人,我还是喜爱看动画片的年纪,他们就已经在追港剧了。学习上也跟不上,同学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作业,我却做的异常艰难。于是,我的小学生活演变成一场得不到老师认同,也得不到同学认同的惨剧。认同感成为我最缺失的部分。我到现在也想不起来我在小学有任何关系好的朋友,唯一记得的几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后来和我一起上了同一所初中,甚至是一个班的同学。
当时,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同班同学,大部分都是妈妈同事的小孩,念到三年级左右就转学去了另一所更好的小学,小学毕业后就去了县里的初中读书。我那时也希望妈妈能帮我转学,能送我去县里读初中。印象中缠着妈妈吵过好几次,妈妈给出的理由是:你有本事就自己考,要我花钱我丢不起这个人。再吵可能还挨了顿胖揍,也就没有下文了。现在回想,妈妈如果有能力,不用我说也会去做的,只是她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却还需要护住自己的面子。父亲不在身边,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能力分到替我去满足虚荣心上了。于是我就变成妈妈口中那个不懂事自私的孩子,在父母这里的认同感也是弱到了极点。
那时候,妈妈白天要工作,晚上要打牌。当时还没有周末的概念,只有轮休。一个月就休息那么一两天,她就打下午打一场,晚上打一场。除了照顾我不要饿着,健康长大,其他的她是顾不上管的,她对我读书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让老师到家里来找麻烦。这不是在指责妈妈,以我现在的理解力,我很同情她当时的处境,她把我好好养大,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
只是,当时的我,在所有的社会关系中都找不到存在感和认同感,认同感弱指向过于敏感的性格和超强的自尊心,于是我做了很多现在匪夷所思的事情努力去弥补。直到我现在慢慢把回忆写下来,才意识到我当时到底是在做什么。
记得小学的时候,换了个数学老师,我忘记为什么听不懂,但我真的无法理解她在讲些什么,最后期末数学成绩接近零分,成绩也从中等直接降到了倒数第三。妈妈觉得很丢脸,有她同事问的时候就半开玩笑说考了第三名。第一次听她这么说,知道真相的我觉得很不好意思。结果很多小伙伴都对我表示羡慕,对我也比平时热乎,这可能让我找到了久违的认同,居然自己就慢慢当真,再有人问,也撒谎说我考了第三名。妈妈可能有几次看到我飘了起来,就瞅准机会毫不犹豫地拆穿我,告诉所有人我其实是倒数第三,当然也替我辩解了几句,说数学老师换了什么的。但我看到她故意拆穿就完全懵逼了,想死的心都有,根本无法面对别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我小时候做的噩梦都跟这种感受直接相关。妈妈完全没有想象到这件事给我造成的伤害,她现在也不知道。她同时也教会了我一件事情,那就是拆穿别人的谎言是一件好事,是在阻止别人犯错误。这件事情可能直接导致了我朋友少到可怜,嗯,我一路以来都是一拆到底,哈哈!
近几年,“原生家庭”作为一个概念真是火到不能再火,我却不敢认同什么问题最后都引向原生家庭。原生家庭对孩子的毁灭性影响我看过听过不少,但我的原生家庭并非故意要来毁灭我,造成的问题无非是父母本身性格问题无意识的延续。现在我之所以有能力去反思面对也得益于他们其实很努力在养育我。
可能是在初二的时候,我慢慢找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这源于我最后放弃了在日常的同学关系中寻求认同。这种放弃并非自愿,而是我缺乏这方面的能力去维持密友关系。
当我活着走出了令人窒息的小学时期,活着进入了初中。我忘记当时是如何筹划的,但我肯定在小小的胸中有股雄心壮志,要活出前所未有的精彩。当然,这毫不意外的没有任何精彩可言。如果不是初中同学把我拉进同学微信群,我可能都想不起来班号了。当时,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团体我是进不去的,她们都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她们要么很漂亮,要么家境很好,要么情商高成绩好,受男生欢迎。
好在慢慢地,我交到了两个朋友,一天到晚形影不离的,周末都要去串个门。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后我稍稍有点存在感了。我们似乎在嘲笑和排挤另外一些比我们还不受欢迎女生时增进了情感,变得异常亲密无间起来。
可惜的是,这样的亲密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时的情形很混乱,我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些关系是怎么反目的。刚开始,有一个家长、老师眼中所说的有点坏的男生到处跟别人说他很喜欢我,这个男生在班上很有些人缘。据我的小姐妹说,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觉得很奇怪,他很有异性缘啊,怎么会看上一个那么不起眼的小不点。更为好玩的是,他事先根本没跟我提过这件事,都是通过跟我关系好的两个女生跟我递话,并且到处跟别人说这件事。于是,我在整个年级就火起来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大的关注度,心里头半是惊慌半是享受的,以至于根本没时间关注我是不是也喜欢这个男孩子。
记忆中,我的那两个小姐妹对这个男生印象不错,连家境怎么样都替我打听清楚了。在别人眼里,我可能是默认了这段恋爱关系的。其实,我对于所有的事情都是状况外,初一的时候我才11岁,11岁的我最爱看大力水手吃菠菜后拯救世界,还乐不可支的。
我对这件事情的整个印象很模糊,起头大约是有次我被安排打扫卫生,突然呼啦啦一帮以前小学时都欺负我或者根本当我不存在的男生都来帮我打扫。那两个小姐妹看着我一脸兴奋,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就只能继续默默打扫卫生,后来居然被赶到阳台上说不用我扫。再后来,这个男生走过来给了我两块钱,让我去买包椰子糖说是谢谢他们帮忙。我居然去了,我那天可能忘记带脑子上学了。之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路过走廊都有人指指点点的,还有人专门到教室外打听我是谁。
这件事情是怎么影响了我和小姐妹的关系呢,其实我也是状况外。我之后的猜测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和她们分享真实的心理状态,当时那个状况我挺烦恼,也试图和她们一起理清楚我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小男生,最后答案可能是一般一般并不喜欢,然后她们转身就把话传给出去了。
然后这件事情出现神转折,据说小姐妹中有一个觉得这个男生对我痴心一片,我却无动于衷,然后她先是可怜他,后来就喜欢上了这个男生。现在想来,我心里的那个 OS 啊。这个小姐妹情商很高,当着我面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哪里懂得什么心计,只是得知这个消息很不开心,倒不是关注这个男生,而是觉得被小姐妹背叛了。也忘记是什么引子了,有次被刺激了哭了一路回去。那天,据说是这个男生生日,他请了很多人去家里玩包括我的小姐妹,没有叫我,我内心倒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事情。其实我是发现我的小姐妹们完全倒戈,居然欣然赴约,也就是说她们毫不犹豫放弃了和我的友情。这个我哭一路的梗还被传成我没有收到邀请,被抛弃了很伤心。其实那个小男生我自始至终没说上过几句话,谈个屁的被抛弃。
从那以后,我就正式跟我的小团体白白了。这两个小姐妹借着这个事情进入我们班最核心的团体,成为其中一员,我从此又成了孤魂野鬼。然后,我又开始找呀找呀找朋友,之前引起的风波慢慢平息。就好像,12点钟声响起后,我脱下水晶鞋,回到之前灰姑娘的状态。只是,王子并没有找过来,哈哈!
随后不久,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做出的决定,我决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考到县里的高中,离开这里。
那时的我,为了一扫小学时候的阴霾,对于学习还算比较上心,尤其喜欢英语,虽然表现不怎么突出,但好在学得努力,成绩能维持在前列。英语老师是个刚从师专毕业的小姑娘,很青春可爱的样子。我记得自己特别喜欢她,她是我小学校长的女儿,据说从小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各种原因综合在一起,我当时在班上还算是个乖孩子,学习成绩时不时的还能进前10名。
但是,如果我想保送的话,就必须能进班级前三。我其实在学习上有很多问题,记忆力差,注意力并不能很集中,于是我花了所有的时间去磨成绩。当时班上爱学习的人并不多,所以我想出头没有那么难。也可能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变成一个对其他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只埋头在学习中找存在感的孩子。我的情商也不足以支持我当交际花的梦想,这个半是被逼半是主动地放弃了。之后,我就正式成为以前嘲讽的书呆子群体的一员,每天都在不停地做作业看书,暗暗和别人较劲学习成绩。也是这样我才慢慢发现,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呼朋引伴的大哥型男生,而是毫不费劲就能解难题,考到好成绩的男生。
到初三的时候,我们换了个从其他学校来的班主任董老师,董老师也不知道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闪光点,专门找到我妈妈说让她好好培养我读书,说我可以念书的。我妈简直要疯了,她一直想等我高中毕业去广州打工的,这也可以间接说明在她眼里,我是个极其普通的孩子,且确实是亲生的。她小时候外婆逼她念书,她很痛苦,所以她从不逼我念书,只要过得去能毕业就行。等董老师找上门家访后,我妈开始认真看待我的学习,牌也打得少了,经常在家里督促我做作业。在家里,我的存在感慢慢提升,老师们也开始重视我,慢慢地我成绩开始稳定在前五名,如愿进入了县重点高中的保送名单。
其实,初中三年还有好多风波。我和班上所谓上进的好学生团体也并不那么合拍,相互之间还闹过矛盾,虽然是她们陪伴我度过了后来的初中时光,但我最终也并没有真正的归属感。我仍记得自己毕业时的如释重负。那些后来所谓关系好的女生,毕业时一起照相的女生,我记忆里都模糊不清了。但是,我最初结交的那两个小姐妹印象却很深刻,她们行为的恶意满满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她们很不够朋友。之后,我们都尝试过修补关系,却发现大家已经越走越远,无法回头了。
那时班上还有几个男生很爱欺负我,经常搞恶作剧,比如有次把我的座位跟另一个我很讨厌的男生钉在一起,当场被气哭。类似的恶作剧还特别多,自行车车座被卸掉,轮胎被放气是常有的事,经常被气哭。在被他们捉弄又无计可施时,我时不时也会想原来被那位大哥罩着的时候其实也挺好。
无论如何,初中时期的我,通过学习成绩找到了一点存在感,只是这点存在感在进入高中后又开始崩盘。而我情商低这个事情直接降低了我高中生活的品质。这是后话。
按照小时候父母给我提供的生活条件,我应该是不至于如此自卑的。可是,现实情况就是我的自卑严重到我基本无法把握住任何放在我面前的重大机遇,进而又在自卑的泥潭里陷得更深。现在回想,我的自卑在最初的时候与物质生活条件关系不大,那时候物质资源还不太丰富,所有的孩子能得到的东西都不会差太多。因此,我的自卑性格的形成,应该是源于从小存在感和认同感极弱。
对一个孩子来说,家庭和学校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家庭里有亲子关系、兄弟姐妹的关系和亲戚关系有着重大的影响。我的家庭如无数普通的家庭一样,父母有稳定的工作,但长期异地,妈妈在我生活中占决定性影响。妈妈对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求我不要给她丢脸就行。但这个不丢脸的要求,就把我抛入了与周围一切要比较的状态,比输了不就是丢脸么。因此,我一直感受到的是周围环境深深的恶意。我是家中独女,家里走得近的亲戚都是妈妈的兄弟姐妹。妈妈的兄弟姐妹都住在附近,我从小是和表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按理从小一起成长的亲密无可取代,但我的记忆中被比较和被奚落的比重更大,大家都在努力寻求碾压和躲避被碾压。因此,表兄弟姐妹的核心关系是竞争性的,去争夺长辈们的夸奖和奖励这些有限的资源,这就意味着需要去隐藏自己的弱点,并且将优点发扬光大到以至脱离实际。
显然,这种努力方式妨碍了信任的建立,可能也损害了亲密感的生长。因此,我几乎没有遇到问题向他们寻求建议和帮助的记忆,只有大家一起比成绩排名,比压岁钱多少,比衣服多好的印象。至于亲戚关系,以我当时的认知来说,那绝对不是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最初的欣欣向荣走向最后的衰亡败落,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所有的亲戚中,只有大姨给我留下了真心爱我、喜欢我的印象,我现在对大姨的感情也是最深的。
在学校里,最重要的关系就与老师和同学的关系。老师注意力的发放有三个主要的路径:一是成绩好的学生;二是有才艺的学生;三是有背景的学生;这三条路径中我哪一条都排不进去,于是,得到存在感就几乎成了一个幻想,也确实止步于想想而已。
同学之间的关系如果能相处好,也是能找到存在感的。可是我似乎缺少这方面的情商,结交的几个女生朋友好的时候好到腻,但忘记因为什么,最后也都不欢而散。在这方面,我做得最离谱的努力是小学时曾经试图跟班上的那些看上去很二流子的同学结交。有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邀请他们到我家里打过麻将。我外婆当时在我家住,她腿脚行动不方便,看见这么一帮人涌入,急得站在门口一直说我,我们最后搬到了楼上天台打。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妈妈不知道怎么找过来,连打带骂把他拖回去了,还扬言要去学校告状。
我这个很怂的组织者有点害怕,晚上吓得就跟妈妈说了。妈妈那次处理的很好,只教育了我,让我不要害怕,她去处理。她后来去找了她同事的老婆,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说了这个事情。结果,班主任得知消息,开始彻查此事,并且放过了我。大家都以为是那个被拖走的男生妈妈告的状,都在指责那个男生。后来也不知道谁得知了是我的妈妈找了语文老师学校才知道的,且我没有受到惩罚,纷纷掉转头来指责我。从此,我可能就被坏学生群体放逐了。此事的直接结果就是我没办法当个潇洒的坏学生了,只剩下好学生或普通学生这两条路了,也不知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哈哈。
结语
在高中以前,我所能接触到的全部人际关系中,自我存在感和认同感都很弱。我生来智力、悟性平平,智商和情商都难以应付这个恶意满满的世界。为了获得认同,我做过很多现在都不愿意回想的蠢事,撒谎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很多事情的细节遗忘了,但是那种慌乱和自责的感受却刻在了心里。可能对于一个智力平平的普通小孩来说,他真的需要得到帮助才能与世界平和相处。
我现在所进行的回忆是一场整理,这场整理中没有英雄与恶魔,没有指责与怪罪,只有为迷失在记忆中的自己找到出路的希冀。
最后,谢谢愿意花时间读文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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