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知堂輯校《明清笑話》里趙南星《笑贊》之又一則,題目是《僕入城》。那故事是這樣:
村居者命其僕曰:「使你入城。」未及說了,其僕飛往城中。行至縣門前,縣官正追錢糧,里長十人,一人未到,九人就央此僕頂名查點,縣官各責十板。回至村中,主人問曰:「你至城中何乾?」其僕學說縣官打了十板之事。主人笑曰:「呆子。」僕曰:「難道那九個都是呆子?」
按,主人笑那個僕者是「呆子」,當然是笑得對的,被打板子的里長「十缺一」,僕者去頂替別人受板子,那不是呆子是什麼呢?而那僕者的不服,卻也好像是有他的「說法」:我們十個受了一樣的板子,你卻不說那其餘九個是呆子,只說我一個是呆,哪有這個道理。如果我是呆,那其餘九個亦是呆;如果那其餘九個不是呆,那我亦不是呆。
《笑贊》裡面的贊語接著說:「此僕與九人者受責之數同,而獨以為呆,宜其不服也。世事皆有比例,俏的呆的,個個比例,那肯服人。」這個話說得很有意思。世人總是比著例子,覺得自己多少還要「更其例子」一點,不大肯服氣的。上面那一位僕者,你笑他呆當然沒有問題,因為他連他是不是該受這個板子也鬧不清楚也。不過,除去這一層,在「個個比例」上來說,他在呆子裡面到底算得有多少呆氣與「聰明」呢?
這樣地設想起來,這個笑話裡面的情況只是其中一種,他說:「難道那九個都是呆子?」那言下的意思,就是「我們都不是呆子」,這還是在「不」字上來「比例」,而且個個十大板,比得一個不相上下。
如果再來引申一下,那還有一種情況:比如說那僕者「知所趨避」,其餘九個受了十大板,他卻只受了九板,於是他志得意滿地說:「那九個才是呆子,連一板都逃避不開,實在是呆得不成樣子。」那麼,如此說來,你是覺得那僕者是聰明瞭還是更呆一點了呢?
更有一種情況:其餘九個受了十大板,那僕者卻是受了十一大板。於是他在「呆」字上乾脆不服氣地「比例」起來:「那九個算得什麼呆呢?我比他們呆得多了。」
這個話,如果大家聽得,當然覺得是不可思議的呆話,但是就如贊語裡面說的,人人「比例」,一比便爭勝,爭勝便不服,在這個爭勝和不服當中,真不知有多少「呆」會比出來、爭出來。正所謂俏亦可比,呆亦可比。有時候飯桌上一起吃飯,比誰身體好,當然不用說。但是,一旦說起生病,不知不覺有人也會呆呆地「比病」:你這個血壓有什麼稀奇,我的血壓好好比你要高得多。一時在旁邊聽見,也實在覺得好笑,人的「比例」和不服氣有如此也。
說了一大篇,最後回看上去,還是覺得那個贊語裡面的話,點得更為透徹一些:人一「比例」、一爭勝,便只在那個「受責之數」的數上打轉,成為一個「數目字」的動物,需要自己「遮蔽」掉多少東西才能來做到呢?就像那一位僕者,總要忘了自己是不是該受這十板,才能有「勇氣」來做數目字上的比賽。還有,就是那個「俏的呆的」的話,人在「比例」當中,俏的不知不覺就成呆了,而呆的卻又不知不覺自以為「俏」了,在這裡,俏與呆實在是一回事。
那麼,說到我們的安全領域,實在不過是因其地、制其宜,合於需要、收得實效而已。安全不是比出來、爭出來的。俏的,再是配上多麼先進的設備,如果只是在數目字上比賽,那不過是「呆」,而且呆得害人。呆的,在偷工減料、「能省則省」上比賽,還洋洋得意,自以為得計,那實在有如「我的血壓好好比你高得多」似的,非但其「病」不輕,而且更是為禍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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