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太阳

妻站在房门口叹气，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我们的太阳才刚刚升起，若有若无的光线将菜园里的一层厚厚灰土照亮。

“昨晚闹到半夜吧！”妻对我说。

我倚靠在房门口的木栅栏上，点点头。今天的太阳又黯淡了一些。但我相信路对面的邻居也拥有一个同样黯淡的太阳，菜园也一定蒙上了同样多的灰土。

“他们最近闹得厉害。”妻离开前又回头对我说。

我看着施肥机将我们早晨的排泄物均匀地撒入菜园，没有回话。妻将防护衣扣紧，走出了属于我们家的天幕。

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家中的天幕了。妻却需要外出，为了某些固执的理由，坚持她的工作——据称是新闻工作，可我也很久没有打开电视看新闻了。妻会带回一些外面的讯息，但大多是社区内的。无非是社区内的太阳已经持续黯淡，社区内的抗议越来越多，社区内的菜园收成比去年减少了几成，社区内的定期给养发放又将延迟……不会有天幕外的太阳的消息，不会有邻居的消息，不会有社区外的消息。

不过，我也不是真的关心。天幕遮挡住了外部的所有光线，我甚至不确定路对面的邻居是否还存在。但妻说他们还在，就像我们还在；每个月的给养发放证明了社区还存在；每个晚上天幕外的喧闹和每天早晨菜园中蒙上的灰土，证明了“抗议”的存在——无非是年轻人的小小发泄，在紫外线减弱的半夜聚集起来飙车、打闹，仅此而已。至少我认为没有什么值得抗议的，给养也好、天幕也好，逐渐黯淡的我们的太阳也好，没有可以抱怨的。

菜园里种的是社区统一发放的种子，收成总是上不去，不过也没有值得关心的，社区不会苛责收成的多少。将它作为一种心理治疗也未尝不可，也或许菜园的存在让我们的太阳有了存在的价值，这样我们才不必在漆黑天幕的每个角落挂上一盏100瓦灯泡。

黯淡的太阳也的确是太阳。

我在木栅栏上倚靠了好一阵，才下定决心走向菜园。新播下的种子还没有抽芽，整个菜园里都是排泄物的气味。我没有再走近，在四周踱了几步便转身返回。

两层的小砖房被漆成一色的白，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反射太阳光。我恰好在房子的一堵外墙上看到了不同颜色。

那堵外墙上原本什么也没有，可现在爬上了一株藤类植物。我叫不上名字，可它抽出了一叶新绿。我确实很久没有注意我们的外墙了。

我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回到房里搬出了一把椅子，坐在那片叶子正对面。

我们的太阳照射在我的背上，没有温度。今天不是给养发放日，不会有人上门打扰。我可以在这里坐一整天，和叶子一起。

或许我的确坐了一整天。妻回来站在我身边时，我才回神。

“叶子。”妻说。

我点点头。妻回房里搬出了另一把椅子，紧挨着我坐下，坐在那片叶子正对面。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我们的太阳熄灭了。

“睡了吧。”妻说。

我和妻各自把椅子搬回了房里。我提议用盒子装起那片叶子，但我们都没有找到盒子。

《我们的太阳》源自于梦境，故事背景是建立在“天幕”这一传统的科幻构想下的——臭氧层失去后人类为抵御紫外线而搭建的“天幕”。

科幻的背景本身无所谓。我始终认为，科幻或历史，只是方便于构造一个极端的故事环境，让人性在其中受到拷问或考验。

《我们的太阳》其实想表述的，只是一种平淡与慵懒，或许其中提到了冷漠与虚度，但这并非我当时所想到的关键。这只是一篇预言，或者说预告，是对可能的未来的生活的构思：离群索居、生活平淡却无忧、缺乏新鲜与刺激、对所有事情不再抱有兴趣……

短文中，有三个我自认为想表达的关键的重点：一是为何是太阳而不是灯泡？二是，为何我与妻都会坐着看一片绿叶？三是，为何我与妻最后想用盒子收藏，却又最终都没有找到盒子？是没有，还是并不在乎？

如果短文再衍生，可以对天幕下的社区进行描述，对那些午夜飙车的青年一代进行剖析，可以让“我与妻”有一个“冲突”，但这不是重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