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你

写诗的你

我听你讲你的新作《半个月亮》，言语里，能感觉到你的兴奋。你说，无意间在车窗外，看见那一弯冷月，触动了心弦。是的，写诗总是有神来之笔，刹那间的灵光闪现。

你说，我们所看见的那弯其实是和另一半在一起。而我们，一般以为只有那圆满的月，才是令人神往的。你却发现了，另一种圆满。“半个是美丽的孤独/半个是寂寞的自由。”

我说，突然觉得你的名字本来就该用来写诗。风起南方。多么美好的南。然后你说，今天回故乡。一定有诗。呵，现在还有人回到老家寻诗去？就你一人了。

感觉你是怀着初恋般的心情回去故里的。然后，你写了《故乡的田埂》。那曾经葱茏的田野呢？那朵盛开的小雏菊呢？那些躬着身劳作的乡亲呢？都到哪里去了呢？都在你漫溢的思念里。你说，你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然后才到城里，很少回去。但总是会找时间回去走走。城市都是一样的，不属于自己。只有在故乡，你才能找到熟悉的亲切的记忆，才能寻访到自己的根和源。

“如果此时/有一阵飞鸟栖落在割剩的稻茎/如果此时/有一只水牛踏伤田埂的边沿/如果此时/有一粒粉籽从田埂上的杂花飘落/那就是我的思念――故乡。”你的诗，引领别人走进你的故乡，你的思念，你的世界。

那首歌唱着，“书上说千里能共婵娟，可我只想把你的手儿牵。”你对此很感慨，说现在的人都已经生活得如此实惠了。以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因此，快速便捷。但也容易逝去，不留痕迹。是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不及凭栏追忆，情早已消散。关于，那些缠绵的愁断肝肠的爱恋，我们只好在古典诗词里徜徉，流连。

可是，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们可以不在驿站依依惜别。一张车票或机票，最多几个小时，就可以拥抱到梦里的人。那样，也不用有太长的思念和牵挂。生命里，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谁能奢望永远？甚至，转瞬而过。烟火的璀璨原来不过那刹那。我们说很美。话音还没有落，绽放已经结束。如此干净，让人在片刻里恍惚。真的，你来过。还是你从来没出现呢？

总是在突然间不可抑制地感到绝望。人在行走中，思想在漂浮。躯体是我们在世间的存在，而思想却可以逃离拘泥。因此是寂寞的，也是自由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这样倾心交谈。我们谈诗，谈遭遇的郁闷困顿及无力反抗。

我对你说，和你说话才觉得自己开口了。你是睿智的。而你说，其实自己很感性。在我看来，那并不矛盾。

四十岁的男人仍然写着醉人的情诗，浓烈，简洁。

《我住江之头》“我们一起吟咏过的沁园春/而今这片开过桃花的桃树依然俏丽/折一枝空枝可以听取/来年花开的消息……”

《山中遇雨》“此时打一个电话给你是最合算的/可以拨一阵雨声给你/拨一份滴答的心情给你……”

你解释着说，有些情感我们可以虚拟。我笑着反驳，一直以为，情感是不能虚拟的。我知道，那些缤纷的诗行里，曾跳跃过一颗怎样激情的心。你总是轻描淡写，其实我懂得。有多少次，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只要不再提起。但，所有努力的结果就是更加铭心刻骨。

我说自己老了。好象与大我十来岁的人挺有话说。甚至相谈甚欢。你笑着说，我这样的人和二十岁三十岁的人都会有话说。也是。因为二十岁我曾经走过，三十岁我正在经历，而四十岁，我在生活里提早接触和理解。你说，三十岁是最美好的时光。也许。就像，一朵花开得最肆意却不张扬，一杯酒酿到最醇香的时刻。那是，因为有了时光的累积和沉淀吧。

在我们相识后的十几年里，几乎都没有联系。突然又联系上了，竟然没有丝毫陌生。因为写诗的人，内心都比较细腻而柔和，温润而感伤。因此，我们容易理解对方。甚至能听懂对方没有说出的话语。你谦虚地说，写诗，是因为自己写不来散文。你说看我的文字，感觉是个很老道的人，在娓娓而谈。而实际上，这女子也不过三十岁而已。

是吗？那只能说，我在某些时刻超越了年龄和生活本身，到达灵魂的深处。比如心灵，或者那种叫做思想的东西。

你说，生活里有酒有诗，有温婉的妻，乖巧的女儿。幸福如你。

可你又说，太平静就是不平静，太幸福里隐约有点不幸福。太圆满本身就是缺陷。你说，我的名字太美，本身就有瑕疵了。我被你的辨证所吸引，也因此开始了新的思考。

在这个写诗歌如此尴尬的年代里，还有多少人如你，对诗歌，怀着虔诚的心情，在浮躁的生活里还能发现诗，写下诗。我多么羡慕你仍然拥有那纯净如山泉的思想，对诗一如既往的痴狂。原来，诗人，应该是内心里不断涌出诗意的家伙，不是生活给予诗，而是用诗来净化我们的心灵。

我喜欢听你谈诗，似乎谈起一个彼此都喜欢的老朋友，才发现，久违的诗原来一直没有走远。

可我，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纯粹简单的心事，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写诗的状态。人生，就这样走过。就像，有些人我们在无意间，永远路过。

而我们，在人海里走散，又意外地重逢。（200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