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宁静的春日翻阅《我与地坛》,内心愈加多出几分向往,向往那一座古园,园子里的花儿是不是已经荒芜了?不知地坛的前身是什么样子,等待,历尽沧桑四百多年,仿佛这一座园子就是为了等待史铁生,等待他出生,等待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等一个无措的灵魂走回到生命的起点,与最初的自己不期而遇。
年轻时是不是会有一种错觉,相信青春逝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会让你动心的事情?我能想象到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如何拖着绝望,摇着轮椅,缓缓地进入一个荒旷的园子,从此再不愿离开。
让史铁生惊喜的是,这座古园荒芜但并不衰败,活跃的景象让他心生感激: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一溜荫凉,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瓢虫爬的不耐烦了,忽悠一下升空了,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
站在大好年华的边沿,怀着对彼岸的渴望,园子里随处可见的蓬勃景象带给了他信心,他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是想事,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待在这座园子里,有时待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他暗暗地想:无论陷于怎样的绝境,都要相信自己,顽强地生存下来。
他说,一进园门,心便安稳,他说,数不尽的那些日子里,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地投靠这一处静地,开始冥思,然后顿悟 : 上帝在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而活着呢,怎样活呢,却不是在某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
纷飞的花,在光影里聚聚散散,深深浅浅的痕,在年轮里纠结缠绕,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荏苒光华,无从约定,却还是会留有一些永存,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把地上的每个坎坷都照得灿烂,譬如落寞的时间,把天地都喊得苍凉,譬如苍黑的古柏,没日没夜地站到荒芜......他就这样,守着他的园子,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他说,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因为这园子,他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我想,当有一天大雾弥漫,当有一天漫天飞雪,世界缩小到只有园子里的一棵老树,他依旧会一次次摇着轮椅,投靠这一处静地。
让我感动不已的是地坛里浓郁的亲情,一个母亲对儿子最纯粹无瑕的爱,她知道他心里苦闷,她知道不该阻止他出去走走,她知道他要是老待在家里结果会更糟......日复一日,她目送他摇着轮椅去地坛,却踟躇着不敢一同前往,当他很久都没有回来,坐卧难宁的她终于忍不住沿着车辙的痕迹寻去地坛,在确定他的安全之后就悄悄转身回来,她想陪他去看北海的花,却成了最终也没能实现的心愿,她独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帮助他寻找生命的方向,却等不及他分享到哪怕一丁点成功的喜悦。
年复一年,当史铁生又一次在秋风翻动落叶的时辰在园中读书时,他意识到,这么大的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她曾经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轮椅划过的地方留下了车辙,也留下了她的脚印......母亲坚忍的意志、艰难的命运和毫不张扬的爱从此成为儿子一生珍藏的瑰宝,指引着他勇敢,坚强。
我想起我妈妈也是这般,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而不懂理解的母亲,她疼爱着我的懵懂任性,理解着我的年少轻狂,在每个我需要帮助的时刻无言地伸出温暖的手掌,润物细无声,现在,当我慢慢成长,慢慢踏上人生之路时,我开始感恩母亲,感恩那颗美好的心灵熏陶着我,让我在平凡的日子里心存善念,感恩那些微风拂过的美妙时光,无限延长着我的如歌年华。
经年累月,当史铁生搬离了地坛,他开始想念,想念那几分恒久而辽阔的安静,想念曾经园子里缓缓离去的母亲的背影,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可以放下心来把每一处风景都看得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把所有的心绪都看得明白。
不管在地坛的哪一个角落,喧嚣都在远处,近旁只有荒藤老树,只有栖居了鸟儿的废殿颓檐、长满了野草的残墙断壁,暮鸦吵闹着归来,雨燕盘桓吟唱,风过檐铃,雨落空林,蜂飞蝶舞草动虫鸣……荒芜但并不衰败,四季的歌咏此起彼伏从不间断,我想,若是我,沾惹人间烟火太久,亦是乐意回过头去寻觅那一处憩园,长久的栖居下去。
世上的人们形形色色,角色也是千千万万种,譬如乞丐,工人、农民,诗人,教授,君子,小人...... 你是否知道在你的生命中,有什么角色是必须要扮演的?有什么使命是一定要达成的? 你是否知道在你沉思绵长或者做一些无意义事情的时候,这些使命又蒙上了一层灰尘?
史铁生是一个寻觅者,生来就带着一种平和笃定的气质,他总会沉静地写一些质朴的文字,让你大吃一惊,然后继续带着心底的渴望,兴趣,热情去寻觅,接着,那颗躁动的心会再次归于宁静。岑寂中,我看到了他永恒的意志 ,我想,他是一个天生的写作者。
而史铁生却这样形容自己的写作:“我其实未必合适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路上来了。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便用笔去找。” 我曾好奇,史铁生从20岁上就困在屋子里,他哪儿来的那么多可写的?后来总算听到一个动听的解释:白昼的清晰是有限的,黑夜却是辽阔无边。当白昼的一切明智与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让他用另一种眼睛看待这世界。所有的期盼,都沉醉在了宁静的夜里,此时,他已独自起航,去完成那个独特的使命,此刻,他的灵魂,在茫茫黑夜中是如此地动人心弦。
史铁生是幸运的,在远离厉害冲突的年月,他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安静地守着他的地坛,在静静的荒凉里感受着时间嘀嗒,感受着生命的无常,欲望的无常, 倾听着生命慢慢的流逝声,倾听着岁月在自己躯体上划过。
当一个又一个灵魂离去,当一个又一个场景消失,当所有的车马喧哗隐没之后,他的世界只剩下生命与苍穹,他开始拷问自己,垂思人生......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更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让他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看到时间,看到一颗漂泊的心,看到自己的身影。
我们似乎忘了,在人的生命活动中,惟沉思的时刻,才是敏锐、富有,也是最强大的时刻。史铁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座园,一溪云,一场梦,在自己的世界中安静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我也不止一次地向往着那处属于自己的古园, 年少时觉得自己是一只丑小鸭, 对现实的自己感到绝望, 所以固执地不愿面对未来。长大后又慢慢地想,丑小鸭最后为什么会变成美丽的天鹅呢?它向往着新鲜的空气和太阳光,也向往着去水里游泳,所以它一直在不停地寻找,它不想一直呆在农场里,变成一只丑老鸭,所以它努力地越过篱笆,看到了另一个精彩世界,它没有在浑浑噩噩中迷失自己,它相信命运靠自己掌握。
我为丑小鸭的勇气而动容,也为年幼的自己忧思,曾经固步自封,曾经执念深深,我想此时,我是安静的,地坛已在我心中,有一天,我会乘着火车,长风万里,也会避开喧嚣,在心中修篱种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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