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地坛,是因为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好像是在一个晴朗而又凉风乍起的秋日午后,有点昏昏欲睡的语文课上,我第一次读到这些饱蘸感情又理性克制的语言,在我面前铺展开一座古老的园林,宫墙斑驳,祭坛荒芜,古树参天,衰草遍地。而“这园子荒芜,但不破败。”寂静,但不孤独。上班的人群常从这里匆匆穿过,练声的青年在这里执着的歌唱,年近不惑的长跑健将日复一日在这里训练,无忧无虑的孩子三五成群四处的探险,黄昏时分悠闲散步的行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园中的小径上。这样一个地方仿佛离古老很近离现代也很近,又仿佛离历史很远离现在也很远。仿佛被所有人都遗忘了,又仿佛与很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纠结。
史铁生在地坛中徘徊了15年,寒来暑往,昼去夜来,在每一棵树下,他曾经安静的沉思,暴躁的发怒,悲伤的流泪或者欣慰的微笑……他在这里可以忘了时间,仿佛园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这里是他的天堂,也是放逐的边疆。那颗破碎的心灵在这里安放,一个梦想的种子在这里萌芽。这里承载让人流泪故事,也憧憬着充满希望的未来。在这里,他逐渐看清自己的苦难,跳出小我的顾影自怜,转而悲悯世界上所有苦难的人,并不断探索着救赎的道路。
在那个秋天的午后,地坛在我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虽然不曾细心浇灌,但是不知不觉逐渐破土而出,枝繁叶茂。此后十年,不知不觉,我离地坛越来越近,心里的那个种子已经树大根深。当秋风乍起,黄叶纷飞的时候,我想,是时候应该去那里看看,去找找史铁生的地坛。
距离史铁生与地坛的岁月已将近三十年了,经过有关部门的不断修整,如今的地坛是一座整齐肃穆的公园。我避开热闹的人群,挑着安静的小径默默寻找着当年的痕迹。寻找着摇着轮椅的青年当年的车辙,寻找着他可能停留过的树荫,寻找着他仰望过宫殿和祭坛。如果我能看过他看过的世界,走过他走过的路,会不会离他的心灵更近一些,或者说离地坛更近一些。
与当年坐着轮椅的青年比起来,我拥有一样的狂妄的青春、躁动的心灵和充满疑惑的头脑,只是我缺少一个地坛。我轻轻的抚摸那些残留的墙壁,斑斑驳驳如同银钩铁画,就像阅读一个古老的故事,是否这个故事也让当年的青年感动?拾起一枚落叶卷成哨子,如果能够吹响,是否会唱着当年流行的歌谣?听风在耳边轻柔的吹过,是否如当年一般细语轻声带给我一些灵感?不见当年的雨燕,只有一群群麻雀在草丛中争抢着草籽,偶尔一两只蜜蜂嗡嗡飞过,追着花瓣打转,是否还像当年一样欢闹……也许有些东西亘古不变,例如说,对生的渴望和疑惑,对死的厌恶和恐惧,对人生意义的上下求索。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即使给出千差万别的答案,主旨其实万变不离其宗。
当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最充足的就是时间,最坚强的就是体魄,最宝贵的就是纯真。但是,人越是年轻的人越缺乏耐心、恐惧疲劳,懦弱妥协。有时候明明时间充裕,可以事缓则圆,偏偏匆匆忙忙的弄成一团乱麻。有时候明明时间急迫,需要当机立断,偏偏瞻前顾后的错失良机。之后,还耗费大把的时间自责懊恼。有时候一件大事需要长久的积累才能成就,怎能够吝惜汗水的浇灌。有时候一个抉择需要临门一脚的坚决,怎能够缺少苦练的打磨。有时候只是一场能冻住河面的冰雪就让你感觉春天不会来了。有时候只是几天的风和日丽就感觉神清气爽喜上眉梢了……哦,年轻可能就是这样的。复杂又简单,脆弱又顽固,开朗又悲观,冲动又犹豫,充满疑惑又不断的追寻答案。我只是其中的普通一员,没什么特别的天赋但也不算迟钝。我也能像芸芸众生一样度过难关,寻得彼岸。
只是,光有信心是不够的。摇着轮椅的青年在地坛中来来回回徜徉了15年,思考了15年,也实践了15年。春夏秋冬,日升月落,风霜雨雪,他在不同的环境下,不同的心境下思索着,尝试着,失败着,也重来着。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推断出命运带来的人与人必然存在的差别的事实,继而又探索着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的道路又在哪里呢?当他的目光看向更多的人,不同的遭遇,幸运或者不幸,年轻或者衰老,美貌或者平凡,聪慧或者幼稚,谁也不能超脱于命运这个迷局,但是我们可以洒脱以对,用平凡的、弱小的、笨拙的生命去追求广阔的天空,无穷的智慧,遥远的未来,以此来平衡命运带来的失衡。领悟之后,他摇着轮椅离开这里,走了很多路,到达了很多双腿灵活的人也走不到的地方。地坛无需找寻,无需相守,因为在心中他与地坛已有一份“长相厮守”。
正如多年以后,史铁生在另一篇文章中写下,“……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坛寻找安静,莫如在安静中寻找地坛。恰如庄生梦蝶,当年我在地坛里挥霍光阴,曾屡屡地有过怀疑:我在地坛吗?还是地坛在我?现在我看虚空中也有一条界线,靠想念去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面而来。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
2016读书日记——《我与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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