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百无聊赖,翻出本宋词来看,伴着柳永的浅吟低唱,一路逡巡着,掠过宴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再穿越婉约女子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感觉还是很压抑。
放下书,揉揉发胀的眼睛,伸一伸懒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一句慷慨悲歌就这样很突兀地从嘴里冒了出来,心头一惊,年少时涉猎的诗句,那种苍凉竟然一直盘绕在我的心底?
80年代初,收音机是我家的一“大件儿”,也是全家人的最爱。当时,收音机里最火的一档节目是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每天,我便学了大人的模样,正襟坐在炕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地听刘兰芳在那里讲岳飞如何锤震金蝉子,打得金兵哭爹喊娘哇哇呀呀地叫。
每天半小时,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听不出什么门道,也搞不清里面的人物关系,还是和大人们一起听得如痴如醉,跟着评书里剧情的发展,或激动,或气愤,或大笑,或悲伤。
慢慢地,随着光阴的流逝,那些故事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了我的心里。长大以后,我才明白,所谓的爱和恨,就是这样,在你童年和少年成长的某个时期,在一个人还不具备完整心智的年纪,已经被一个指向明确的故事,种下了因。
而它的果,要在此后的若干年里,借助于外部机缘,才会顽强地生根发芽,直到你遇到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儿之后,这些果才会显现出来。而此时,你必须把自己连根拔起,才能懂得这故事和它外面的世界。
自打从收音机里听《岳飞传》起,那个生活在距今一千多年的两宋之际,姓岳名飞字鹏举的男人,便以男神的姿态深深地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岳飞,我爱的是39岁前的你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经常在心里一遍遍地为他描摩着画像:身高八尺 、剑眉虎目,玉树临风、谈吐优雅;他身上既有百炼钢又有绕指柔,我把记忆中一个小女子所有关于英雄的特质都放大到他的身上,对岳飞的敬仰和崇拜之情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岳飞,你知道吗?千年以后,我这样一个小女子一直在深深地爱着你。
我爱他铮铮铁骨,血性男儿,面对金兵南侵,北宋灭亡,中原大片土地沦丧,百姓深受荼毒,国家面临生机存亡之机,他毅然挺身而出,投笔从戎,走上抗金道路。
我爱他文韬武略,虎胆雄威,率领纪律严明、斗志昂扬的岳家军不分阴晴,转战南北,四次北伐,挺进中原,所向披靡,痛殴金兵,屡建奇功,收复失地。
我爱他戎马半生,军务之余,泼墨挥毫,一阙《满江红》横空出世即成千古绝唱,无人能比;书迹《书谢朓诗》《前后出师表》更是翰墨飘香,畅快淋漓,龙腾虎跃。
原来,记忆深处,我一直深深地爱着那个只活了39年风采超然的岳飞!至于39岁之后,那个飘着雪花的除夕之夜,被“莫须有”的罪名绞杀在风波亭里的他却让我爱不起来,甚至有些恨意难消——
我恨他,书生意气,是一腔热血害了他。
原来,并不需要任何人陷害,是岳飞他自己,执意走进了一场悲剧。
作为一个熟读兵书,精晓战策,统兵打仗的主帅,他怎么可能想不到,所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雪靖康之耻,迎得钦徽二帝还朝,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对自己乌托邦式信仰开出的一张空头支票!
钦徽二帝若归,则置当今皇帝赵构于何地?这一点,不是他不懂,不是他看不明白这局势,但只要他活着,就没有办法不一步步奔着这理想而去――他的脊背上“精忠报国”的刺青,是一大把芒针,时时刻刻把疼痛扎进他的心里。
所以,他只能死,他必须死。这一腔的臣子恨啊,终归只能随一杯黄土而灰飞烟灭!
我恨他,宁死不屈,是对皇帝的一片愚忠害了他。
当那个偏安江南、苟颜残喘的儿皇帝和奸臣秦桧,一日连下十二道金牌,令岳飞班师回朝时,他悲愤万分地说:“十年之力,废之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尽管如此,他还是交了兵权,唯命是从,慷慨赴死。
我恨他,卓尔不群,是满腹经纶害了他。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这样情调激昂,慷慨壮烈、大气磅礴的词句,羡煞也羞煞了那些苟且偷安,直把杭州做汴州的北宋满朝文武;词里那股浩然正气,更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一扫那些莺歌燕舞、浅吟低唱的萎靡颓废之音。
一千多年以后的某一天,爱恨交织的我斟满一杯烈酒,再读一遍《满江红•怒发冲冠》,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天空中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岳飞他正驾着长车,铁蹄踏破贺兰山缺,收拾金瓯一片。
我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上前拉住了他的马,轻轻地向他拱了拱手,嗨,英雄,天冷了,下来喝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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