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之死

作者: 阿汨多 | 来源:发表于2018-06-03 13:58 被阅读11次

    2001年 夏末秋初

    那年我十岁。暑假按例是和堂哥堂姐,表哥表姐还有表弟团聚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饭后,我们几个小鬼常随大姑母去河边玩耍,河水本是这时节独有的碧青色,却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到河里去游泳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已经是7月。大人们说“七月下河鬼拉脚”时眼睛里总似有一团阴暗的变化着的云,让人感觉不安。

    岸边的石头多为青白色,在一天太阳的照射后有些发烫。大姑母总不允许我们坐在发烫的石头上,说是”要长疮的”。我们便只好去河边踩水玩,有时不小心踩在河底布满青苔的鹅卵石上,便跌倒在水中。而大姑母此时,似乎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便坐在石头上看着我们,也看着天边的云。我们玩累了,便回到大姑母的身边坐下,听她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此时的石头,已悄悄凉了下来。

    有时候,我们也走到河边的铁索桥上去休憩。晚风轻拂,索桥微微晃动,在桥上的我,总产生一种飞翔起来的幻觉。我那时总是习惯性的吵吵闹闹,而一向沉稳的堂哥堂姐总习惯望着远处。那里山河连绵,一轮红日在山与河的尽头缓缓落下,让大自然多了几丝妩媚与惆怅。

    我知道远方是城市的方向。日落之后,远方的山连成了一片紫色。

    紫色,是记忆与梦的颜色。

    “大姨,给我们摆个龙门阵嘛。”表姐央求道。

    “你要听啥子龙门阵。”大姑母道。

    “不晓得。你摆嘛。”表姐咯咯笑道。

    “看到这水这么绿,我就想起一个人,我就摆下她的龙门阵嘛。”

    1988年 夏末秋初

    大姑母讲的故事里,我倒是不太喜欢青姐这个故事,大概里面有太多我琢磨不透的东西。

    我的爷爷有一位连过宗的兄长,这位兄长曾有过三个儿子,有两个都在未满三岁时在饥荒中死去,仅存的独苗,结婚多年却没有儿女。于是夫妻倆求神拜佛,终于在观音庙前捡到了被遗弃的女婴—青姐。

    我从来没有见过青姐,只听大家说青姐很白净,很水灵,眉毛像柳叶儿一样,眼珠黑漆漆的,很整洁,也很清秀。不过大家也说青姐太瘦弱了,不能做重活。据说青姐在当时的村里很受小伙子们的喜欢,只是她生性腼腆从不愿去搭理。

    青姐在地里锄草,就有小伙子隔着山唤她。她却不答应,只抬头看看那叫她的人是谁。青姐去河边担水,就有小伙子要去帮她拿水桶,她却轻轻地说这也不重,自己把水都担走了。

    我听大堂姐说过,青姐和我们家感情最好的是小叔叔。小叔叔是祖母的小儿子,和青姐差不多年纪,是我们家最好看的一个。小叔叔的眉毛很直,眼里总很有神采,鼻子,嘴巴都好看,个子很高,走起路来很有精神。

    小叔叔和青姐第一次见面时,小叔叔才16岁,刚念高中,不过却很有学识,讲起天文地理都无所不知。青姐随她父母一起来的,她是第一次出远门,来给我的祖母祝贺生日。青姐一家人带来了山里的土鸡,土鸡蛋,还有几样堂哥们都没有见过的野菜菌菇。

    没过多久,青姐就和我堂哥堂姐还有小叔叔熟络起来。她对小镇上的一切都很好奇,我的小叔叔便带着她和我的大堂哥,大堂姐,二堂姐出去玩。下馆子,逛商店,吃了镇上最有名的肉丝小面,粉蒸肥肠,白米碗糕,又帮她买了各色布料,针线。我的两个堂姐和青姐终于累的走不动了,大堂哥便指着他们笑,小叔叔就说:“累了就回去吧。”

    大堂姐告诉我,青姐是山里人,比镇上的人要害羞一些,不像她那么泼辣。青姐只念了几年书,却识得不少字。大堂姐带她到我小叔叔房里去看毛笔字,她脸红得不敢进,大堂姐劝说良久,她才进了。小叔叔房里挂满了他自己写的毛笔字,青姐看着那些字,竟然念出不少。小叔叔也爽朗地笑了,指着我的大堂姐说:“看看人家,比你强多了。”

    青姐对我小叔叔说:“你写的字,写的真好。”小叔叔便答道:“你喜欢,我送你一幅。”小叔叔便送了自认为最好的字给她。

    那次后,青姐也不时来镇上,带些山菜野味给祖母。祖母怕她来回辛苦,总是留她多住几天。大堂姐说,小叔叔在家里无法无天的,一会儿欺负大堂哥,一回儿教训堂姐自己。但青姐来了后,倒好了。青姐问小叔叔话,小叔叔总是很客气,耐心的回答,不像和堂哥堂姐说话那样,三句不到便说:“烦死了,一边去。”大概因为他们年纪相近吧,而且青姐是客人,又生的娇弱。“大堂姐这么说。

    就这样,一个夏天过去,又一个夏天来了。

    1989年 夏末秋初

    青姐快结婚的消息传了过来,祖母整天便叮嘱大姑母多预备些礼物送给她们。青姐的母亲还特意来了我家,请祖母到时候去她家吃喜酒,不过祖母问起青姐时,她却抱怨说:“这个女娃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关心嫁娶的事,白天对着门前山崖下的绿水湾发呆,晚上看见月亮发呆,有时候竟哭了起来。”

    “女娃儿出嫁前,都这样。她婆家条件好吗?"祖母安慰道。

    ”好啊。家里土地多不说,鸡呀,猪呀都起群了,那个小伙子也是勤劳本分。”青姐的母亲答道。

    不过后来又听说青姐病了,她婆家却催促着赶紧结婚,那小伙子也隔三岔五地去看她。

    我的小叔叔和堂哥堂姐也商量着去探望她,祖母便拿了礼物,吩咐他们去。不过我的堂哥堂姐们走到半路便走不动了,只有小叔叔一个人走过了大大小小的路,绕了好几座山,又淌了好几条河,才到了她家。

    青姐病得躺在了床上,小叔叔见她瘦成那样了,也哭了起来。青姐却对他说:“你也莫哭了,男子汉哭,像个啥子,你的女同学们都要笑你了。是二奶奶叫你来的吧,你叫她放心......"

    小叔叔这才想起来说:“你二奶奶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吃的穿的都有,我放在外面堂屋了。”

    青姐却忽然说:“你上次给我的字,我也收着呢。”

    小叔叔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青姐的父母又进来拉他出去喝茶。小叔叔匆匆喝了一杯,担心堂哥堂姐在半路上等太久,便着急地回去了。

    据说小叔叔走后,青姐的病好了一些,也能下床走动了,也开始帮父母料理家务事了。不过嫁人的前一天,她在山崖边玩,不慎掉落在那一湾绿水中,淹死了.......那是七夕的前一天,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

    2001年 夏末秋初

    “那你说青姐到底是怎么死的?”表姐忍不住问了大姑母。

    “谁知道呢,得问她自己吧。”大姑母淡淡地说道。

    “你不说,我去问外祖母去。”表姐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

    大姑母缓缓答道:“怕是她不满意吧,那边的人说是不大好看,也没文化,不过很能吃苦啊,家境也殷实。”她揉了揉眼睛,或许风里的灰尘进了她眼睛吧。

    “大姐,妈叫我来喊你们回去了。”是小叔叔的声音,从岸边传来。

    “就来。”大姑母答道,便带着我们几个从索桥上下来,走到岸边。

    “你们先走,我在这里抽根烟。”小叔叔漫不经心地说道。

    于是我们几个手拉手地往回走,踏着淙淙流水和声声蛙鸣的节奏。我回头看了看小叔叔,他静静地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夏末湿热的熏风吹动了他的浅灰色的衣角,而他的身影却似乎和远处紫色的山河融在一起了。

    紫色,是记忆与梦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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