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很长时间里,徐秋荻极少说话。悠悠有时候自顾讲些笑话,讲她早已讲过无数次的艳遇。悠悠知道,这些年来,不轻看她的人只有徐秋荻。徐秋荻能看见她强势外表下的软弱,懂得她不是一个拜金女人。这也是当初,悠悠死活要拉着徐秋荻一起经营这个茶坊的原因之一。她没法在上海长待,母亲会声泪俱下说她有辱叶家门风,眼看三十了还不赶紧找个正经人结婚,只晓得在外面晃荡。两个姐姐也说她,除了会折腾,没别的本事。
她看重徐秋荻对她的正眼相待。
悠悠知道,徐秋荻的茧只能她自己破。她只需在她身边有个照应就好。
徐秋荻想过种种手术后的不适,独独没想手术后的虚无,会像春困像秋困,夏困,无边地漫上来,一层层包围,无悲无喜,无感无觉。那种虚无感让她生出源源不绝的懈怠,对什么都没兴趣。悠悠看在眼里,也不点穿,只是说,你出门,我可以不跟着你,但你要告诉我去了哪里。万一客人要买茶叶,我找不到,好问你啊。悠悠说得随意,徐秋荻听得心微微一荡。
这天下午,徐秋荻告诉悠悠,她上南明山散会步。
山脚到山上的台阶,徐秋荻数过,六百九十八级台阶。爬完台阶,有片宽阔的平地,靠东边矗立着一座纪念碑。沿着平地四周是圈石栏杆,徐秋荻绕到纪念碑后面,在一棵树下坐下。树枝上缀满白色的小花,单瓣白花小朵轻盈,纷纷飞落,前仆后继地跌落在石板地上。她没见过这种花,和周卫平爬南明山时,是夏末,没遇见这棵树开花。花飞如雨,暗褐色的石板上铺了一地白花。
徐秋荻忽觉眼眶发热,这些天她意识到自己走路不像以前那样,挺拔腰杆,会下意识地把右肩向前缩,掩饰右胸那块衣衫空落处。掩耳盗铃的举动,让她倍感羞辱。她不再穿浅色衣衫。
鸟鸣婉转,两声短鸣,一声长鸣,尾声似乎拖着一声嗲气,像是在对恋人撒娇。徐秋荻把脸埋在膝盖上,哭出声来。山林寂寂,阳光从树隙筛下来,洒出点点光晕,白花兀自飞落,徐秋荻嚎啕大哭。
当初去医院检查、等结果,选择手术,徐秋荻没掉一滴泪。双脚带着身体本能地朝前走,一个过程一个过程地走过去,像遵循规则的木头人。
两朵落白花挂在徐秋荻胸前的发丝上,徐秋荻止住哭声,盯着那两朵花瓣看。花的飞落也能这么决绝,徐秋荻仰起头,花飞似雪,眼泪流出来。
山林背后有一挂瀑布,水甘清冽。有年夏天快结束时,她和周卫平,还有悠悠坐在瀑布边煮茶喝。
只因她顺着周卫平聊天的话头,随口说了句,长这么大,还没露营过呢。周卫平说车后备箱帐篷没有,户外酒精炉倒是有,提出要让她小小体验一把户外的感觉。周卫平提着炉具,拉着她上南明山取泉水煮茶喝。上山时,她一步一数,一共六百九十八级台阶。爬完台阶,下到瀑布边是一段曲折小路,很窄,有点陡,周卫平走在前面拉着徐秋荻的手,一个劲地说,慢点,慢点。悠悠提着半袋泡椒凤爪跟在后面,满腹怨气地说,在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真不厚道!
徐秋荻想起,自出院后,她散步走过的地方,都是和周卫平曾经走过的地方。她没跟悠悠提起,从成都回来后的有天夜里,她反复听周卫平QQ上的音乐和歌。从《风居住的街道》到《为你我受冷风吹》,很多歌,他曾唱给她听。听了一夜,暗暗哭了一夜。
告别或者埋葬,每个人有自己的方式。徐秋荻害怕把自己困住,孤零零地困在原地,像一个冷笑话,连分手都没有一句话。
悠悠,对不起。
吃晚时,徐秋荻突然说道。自在饮食上听从医生的嘱咐后,徐秋荻的饭吃得很少,也不觉得饿。
突然说什么对不起?
悠悠诧异。
徐秋荻抬起眼睛,看着餐桌对面的悠悠,嘴角含着抹淡淡的笑意说,这些天辛苦你,也难为你了。
切----,矫情了啊!
许久以来,悠悠第一次在徐秋荻脸上看见有点笑意,隐约的像天边稍纵即逝的彩虹,倏忽一下,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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