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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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中介让我和房东一起在租赁合同上面签字，我讨厌签字，因为“字如其人”这句话竟然是真的，而我的字很丑，但没办法，我还是尽我最大努力，写了个依旧丑死的“陶大勇”。但好在只有三个字，还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这个世界最让人看不起的就是“双丑”，即为人丑字也丑，而我是“双丑”中的佼佼者，我爸妈本来是不放心我背井离乡自己出来住的，但我也想要自己闯闯看，只要我瞒着字丑这件事，我就只是“单丑”，而“单丑”在社会上只是不讨人喜欢而已。

      眼下这是我第一次租房住，其实内心是有点小兴奋的，房子在中环线的旁边，我只需要过一条马路就去了外环，但是住的远又如何，我人长得丑，字也丑，是没有资格住在市中心的，“双丑”就要有“双丑”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我还穷。

      我行李特别多，而我觉得既然要独立，就不能依赖任何人，我拒绝了朋友们的帮忙，虽然他们也没有多想要帮我。我花了整个周六在楼道里上上下下，真庆幸自己租了个二楼的房子。

      四楼的大妈走下楼来，瞥了我一眼，我冲她微笑示好，她装没看见，走了。五楼的老大爷走下楼来，瞥了我一眼，我冲她微笑示好，他也装没看见，走了。六楼的大姐走下来，她穿着洋气的蕾丝连衣裙，瞥了我一眼，我假装在数行李数量没搭理她，可她主动和我说话：“新搬来的？” 我连忙微笑示好，回应道：“对对，二楼的。”

      她面无表情走开了。我想着这栋楼的人这么冷漠可能是因为我长得丑吧，心想一定不能被他们知道我字也丑，否则这邻里关系更难处。

      过了几小时，一位老阿姨跨过我挡在楼道的编织袋，去开一楼的门，然后回过头热情地对我说：“新搬来的？”我“嗯”了一声，继续抬起一个鱼缸。

      阿姨把刚买的菜放回家里，又马上跑出来对我说：“你二楼的？”

      我还是“嗯”了一声。

      阿姨跟着我后面上了二楼，我把鱼缸放进房里，她也跟了进来，我说“你有事儿吗？”

      她依旧热情高涨，我从她的笑容就能看出来。她说：“我是这栋楼的楼长，我们小区每栋楼都有楼长，你有啥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我冲她微笑示好：“好的，谢谢阿姨。”

      阿姨见我一个人又问：“小伙儿，你一个人住？女朋友呢？”

      我说：“我单身的。”

      阿姨说：“不碍事儿，你还年轻，改明儿阿姨给你介绍好姑娘。”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还年轻要好好奋斗，还不想谈恋爱的。”

      阿姨像没听见一样走下楼去。

02

     在这个社会，“双丑男”只能和“双丑女”谈恋爱，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因为彼此长得丑，字也丑而离开对方，并且会双双为彼此保守“双丑”的秘密。而我至今也没能遇见一个“双丑女”。还记得离开家前，妈妈跟我说她打听到一个QQ群，里面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双丑”，她本来想帮我物色一个虽然长得丑，字也丑，但内心美丽的姑娘，最后也是因为实在不会使互联网，所以让我自己去找。

      好不容易行李都归置放好，这就开始组装电脑，连上网，加上QQ群，果真里面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双丑”，我找了一个上海的，名叫阿蛛的“双丑女”，添加她为好友，很快她便通过了验证，我和对方说了句：hi！

      对方回我：有事说事。

      我说：我是双丑男，也在上海，我妈妈给我这个群号，让我在里面给自己找个好姑娘。

      对方半天没有回复，等我再追问一句：还在吗？，对话框弹出一句：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我接着用同样的方法又和几个“双丑女”打招呼，结果也都一样。我觉得这个群里的姑娘长得丑，字也丑，内心也丑。找女朋友这件事还是先搁一搁吧，先奋斗才是正紧事。

03

      说来也奇怪，这小区附近都没有个像样的吃饭的地儿，承诺过要开满每一条街道的兰州拉面呢？立志开进所有社区的沙县小吃呢？就小区门口有家卖包子的，但他们家只卖早点，早上10点一过，立马摇身一变，开始卖起菜来。

      好吧，看样子也只能自己动手了。我买了个土豆，买了块豆腐，再称了块瘦肉，扛了袋米，就这么将就着吃吧。回去给自己炒了个酸辣土豆肉丝，打了个豆腐肉丝汤，刚准备动筷子，一阵热情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你们都不敢相信，光听这敲门声，脑海里就能浮现楼长阿姨的脸，我打开门，果不其然，还真是她，我说：“阿姨，找我有事吗？”

      楼长阿姨说：“我在楼下听见你切菜的声音了，想着你肯定在做饭，我自己做了豆腐乳，拿了些给你尝尝。”

      我说：“阿姨真客气，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我说完指了指饭桌的方向。

      阿姨探头看了看我的饭桌，一盘金灿灿的土豆丝，一碗豆腐汤，外加满屋子的酸辣味，她表情不自然的僵了两秒，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说：“不用了，我老头子还等我一起吃。”

      我关上门，想着阿姨真热情，立马把豆腐乳拌饭吃掉了。

      半夜肚子翻江倒海，心想不妙，妈妈常叮嘱我自己住了也要常做饭吃，自己做的饭菜干净，吃了放心，那我今天一定是中了豆腐乳的招了。但我不怪楼长阿姨，我长得丑，字也丑，的确不配做她的邻居，她能好心给我送吃的，我很感激了。

      这拉了一夜，我心力交瘁，再无力下楼买菜给自己做午饭了。于是打了个电话给强仔，让他给我买点干净的饭菜来看我。强仔是我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他人长得好看，字也好看，是我认识的最好看的人，大家都愿意和他做朋友，我那些除了他以外的朋友，也是因为他才愿意搭理我的，我有这么好看的朋友特别自豪。

04

      安静的房子突然想起一阵好看的敲门声，光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好看的强仔敲出来的，换做是我敲，一定敲得特别丑，所以我去别人家多半都是按门铃或者打电话通知里面的人帮我开个门，我很羡慕那些敢直接敲门的人。

      我给强仔开门，他给我带了酸辣粉，可是我现在这情况还能吃酸辣粉吗？我本想责怪强仔，但人家毕竟好心给我送吃的，我这一骂把我最好的朋友骂跑了，我其他朋友也铁定要跟着跑的，为了不做没朋友的人，我还是表示对酸辣粉的满意。

     我一边嗦着酸辣粉，一边和强仔描述这里的邻居们，着重介绍了热情的楼长阿姨。说到这里，家里又响起了一阵热情的敲门声。我想这除了“字如其人”是真的，没想到“背后不能说人”也是真的，我给楼长阿姨开门，阿姨问我：“昨天的豆腐乳好吃吗？”

      我说：“很好吃，我都给吃光了。”

      楼长阿姨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今天给你拿了一整罐，反正都是我自己做的，不值钱的。”

      我说：“谢谢阿姨。”

      楼长阿姨接着说：“对了，你叫陶大勇对吧。我以后就叫你大勇，这新搬来小区的人都得做个登记，你不用跑居委会了，我给你把表格拿过来了。”

      我一惊！填表！这不就让楼长阿姨知道我字丑了吗？然后她会和其他邻居说我字丑，接着全小区的人都会知道我字丑，小区门口卖包子又卖菜的人也会知道我字丑，到时大家都知道我是双丑男一定会被人泼红油漆，拉白横幅赶出小区的，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说：“阿姨你先在客厅坐一坐，我房里有笔，进去填完就给你。”阿姨走进客厅，又是满屋子酸辣味，她表情再次不自然的僵了两秒，但还是进来了。我拉着强仔躲房间里，把房门给反锁。

      我认真的对强仔说：“这忙你可一定得帮我，我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字丑，表格你帮我填。”强仔深知我的难处，帮我把表格填完了。我看着强仔的字在这平平无奇的表格上发着光，真是好看极了。我把表格交给阿姨，阿姨的眼睛都快被强仔发着光的字刺瞎了，我连忙帮阿姨把表格折折好。

      阿姨意犹未尽地对我说：“大勇啊，你这孩子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啊。我们居委好多负责板报啊、公文啊、大字报……的同事写了大半辈子都没你写的好。下回找你写，我们付费的。”然后看见阿姨边走下楼，边不顾被刺瞎双眼的危险又打开表格，还一边喃喃道“写得真好看啊”。

05

      第二天我就搬走了，毕竟这是个不能接受“双丑”的世界，这是违背伦理纲常的，这会被所有人视为道德沦丧，他们都会把“双丑”的人当做怪物看待。

     退房时房东问我原由，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人丑，字也丑，我只对他说家中大变故，要回家帮着收稻谷，房东说我这是违约，押金是不会退给我的，我心想，管他妈的，押金能比命重要吗？这板报的事要是真找上我，我是“双丑”这件事铁定是要暴露的了，隔天就要被抓去浸猪笼，他们肯定做梦都没见过这么丑的字，和这么丑的我。

      “喂，强仔，我搬新家了，现在在外环的一个农民工公寓里住着，有空来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