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床边的月亮

  昨晚呵着寒气走出图书馆，低头望见地板上又圆又大的一盘亮光，就像一盘满月。心里猛的一惊，抬头原来是那头顶的圆形璧灯映照来的。松了一口气，却下意识绕着它走，不忍踩到。

  但那不是我的月亮。我的月亮还留在那晚，那朦朦胧胧的上弦月，还在房后，在小床边。

小床边的月亮

  或许是忆起了和母亲赌气冲出家门，抹着眼泪要出走？冲出去之后那一阵冷风还有那每夜的鬼故事，晚上经常出没、专门吃不听话小孩的大黑猫，让我却也不敢走远，悄悄的蹲在那房后大石头上。那时是上弦月吧？弯弯的小半圆，就像姑娘刚画好的峨眉，美极了。反正我记得它，它婀娜的挂在枝头，映着秋枝摇摇晃晃。

  今夜那天上无月，不过反正今夜不赌气，也不出走到房后。

  直到上初中，我还是和母亲挤在一张小床上，家里没有很多余的床，只有一张外祖母生前睡过的，可因我胆小怕鬼，我自然也不敢睡那张床。

  可是每晚真的挤啊，大夏天的一张小床把我们娘俩挤的浑身是汗，可是谁也不说。冬天还好点，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伸到母亲的被窝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那时候还是滋润的，白的。现在已经很是枯槁，又干又黄，一到了冬天，手上裂着大口子，就像婴儿哇哇大哭时张开的嘴巴。

  我总喜欢踢被子，在小床上翻来滚去，母亲就骗我说屋顶上有大黑猫，专门来吃晚上不睡觉而且不听话的小孩子，还告诉我我表姐的脚趾头就已经被咬掉了。我不相信，还跑去表姐家里问她。

  姨姨说“是，昨天晚上你大姐哭闹着不肯睡，那大黑猫就从房顶上猛蹿下来，一口就把她的脚趾头咬掉了哩！”

  又说“那大黑猫就住在每家的房顶上，它最讨厌小孩哭闹，扰了它睡觉，它就要伤你了！”

  我吓的浑身发抖，还装作胆子很大，要看我表姐的伤口，姨姨不让我看，说怕吓到我。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不敢哭闹了，躲在被窝里，连眼睛都不露出来，怕大黑猫来找我。也就是那时候的这个经历，长大后直到现在，我总喜欢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在家的话母亲看到会怪我，替我把被子拿开，还讲“不要用被子捂着头睡，会喘不过气来的。”可是我还是习惯这样睡，不自觉的。

  我上中学之前，心里是极其不认同母亲的，因为她最喜欢管我。并且爱打人。

  上二年级时候，奶奶有事情要去外地，想要带着我去玩几天，可是因那时候不是周末，母亲因我还要上学为由不让我跟着去，可我偏偏要去。母亲和奶奶本来就关系不好，那天更是大吵了一架。

  奶奶也很厉害，叉着腰讲“这么小的孩子多上一天学少上一天学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封建的很！”

  母亲也不甘示弱“这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

  她们争执不休，最后奶奶骑着自行车走到村头的小路上了，我大声哭着追她，母亲也在后面追我，她追上了我，用力拧我的腿，一弯腰把我抱起来，背在背上就往回走，我在她背上乱打乱踢，鼻涕眼泪全留在她肩膀上了。

  “别哭了！别哭了！看这是什么？！”她打开我紧握着的小拳头，向我手里塞了五个一元的硬币。我止住了哭。但是回到家里，她还是打了我。我很倔，她边打边喊“你错了没有？错了没有？”

    我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噙着泪，那时候心里什么也不想，就是恨母亲，恨她比我还倔，还喜欢打人，是个极其坏的母亲。一直到了晚上，我还是不肯低头认错，母亲也不去做晚饭，坐在沙发上跟我僵持着，她拿眼睛瞪我，那眼神带着愤怒，伤心，也有点悲情。

  终于，她再次爆发了，要去拿绳子把我吊起来，我听到后就马上往外跑，她没有追我，我一直往西边跑，想跑到我姨姨家里去，可是晚上天黑，我还不怎么认得路，走了一段便又返回，我在房屋周围踌躇了好久，偷偷的伸头看母亲房里还有没有亮光，她已经把灯灭了，可能是躺在小床上了吧。

  犹豫了有些时候，我再次坐在房后的那块大石头上，说起来，那块石头可真是记载了我每次“出走”，因为它都是我最终的归宿——每次都会坐在这块大石头上。

  也许小孩子都是这样，记忆中总有一个地方，是你出走的第一选择，那个地方很近，大家都知道，因为你不敢走远，还有，也怕母亲找不到自己。

  依稀记得那天的月，半个朦朦胧胧的月儿就正正好挂在房后杨树枝儿上，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月色很凉，夜色也是。看着月儿，我又愈发觉得委屈，再次抽泣起来，抽泣着抽泣着，意识就渐渐的模糊了……

  早上醒来，我已经在小床上了。昨晚母亲肯定是又把我抱回来了的。母亲在厨房里熬粥，我已经闻到了香味。我却躺着也不起来，又想起了昨晚我的月亮，那朦朦胧胧的半边金黄，和我怄气的母亲。

  对了，在母亲的小床边，就能看到我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