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戳虎

老汉手里捏着棍儿，隔着钢铁的栅栏戳老虎。

这一辈子憋憋屈屈活过来，没读过什么书，文化达到写自己名字的水平。一辈子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可干。只在少年时听过村头说书人讲《水浒》。旁的情节全记不得了，只潘金莲一节和武松打虎抹之不去。潘金莲自然是一辈子没得遇上。打虎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体，这辈子也打不上了。拽着老伴来动物园戳戳老虎可还得行？

走近虎笼。天可怜见，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正靠在笼边。虽然隔着双层保险的十字方格铁栅，但虎威犹在，呼呼作声，隔着笼子也能感觉得到百兽之王的气势。

老汉的手有些抖，树枝几乎捏不住，颤巍巍靠近虎笼。所幸老虎是见过世面的。每日里乌泱泱一圈又一圈人围着看。自然没把老汉、老婆放在眼里。

老汉定定神。毕竟隔着铁栅，老虎猛回头也只会磕坏它的牙。老汉鼓起勇气用树枝颤悠悠戳了老虎脑袋一下，赶紧缩回手。

这一下是出乎老虎意料的。平日里围观的七嘴八舌的有，一个要打它两个的有，用矿泉水滋它的有，丢给它饼干、辣条、沙琪玛的有，用包装盒扔它的也有。唯独敢用树枝子戳的，这老汉可算独一份。

可老虎毕竟是老虎，百兽之王。人没脱离兽性的时候也归老虎管的。这王者荣耀是要有的。你一个老汉戳我一下，我就如临大敌、咋咋呼呼那成何体统？所以老虎只扭头呲牙做做状，便扭回头不想再理睬。何况旁边还有个孩子。做人的为老不尊，我做虎的倒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嘞。

老汉看老虎没动静，便来了劲头。又拿树枝一下下戳起老虎。其间不时回头向老伴和众人炫耀：“什么老虎屁股摸不得？虎头虎脑俺都戳得呢！”

老虎知道树枝子不是武松的梢棒，倒是不在乎。只是老汉没完没了让人泼烦。

老虎暗自忖度：“这人不守人的规矩。上回在野生动物园有人不守规矩，在野生动物区说下车就下车，被我虎兄虎弟逮个正着。只可惜老母亲替不守规矩的女儿送了命。我们也对肇事虎提出了严肃的批评。可它们的辩护听起来也有一番道理。”

当时肇事虎的辩护词是这么说的：

“第一，人类把我们抓到动物园关起来供人围观，这本就限制了吾虎辈的人身自由。

第二，后来换了花样：把我们散养，把人关在铁皮壳子里参观我们。大家以为这是给我们自由么？非也！只不过是为了让人类看着更带劲！

第三，你看就看吧，我们也认了。可斜刺里突然铁从皮壳子里冲个女人出来。姐姐，我们是老虎啊！这么大大咧咧在我们眼前晃悠。还有没有一点儿对我们老虎起码的尊重？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我们几个虎当时大脑连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原始野性的声音在呼喊：冲上去！”

“综上所述，我们认罪伏法。但也请考虑我们陈述的事实。能够对我们的激情犯罪予以从轻处罚。后来当事女子也起诉动物园，要求160万的赔偿。但人类法庭未予支持。陈述完毕。”

笼子外的老汉仍乐此不疲地戳着老虎。并不知道老虎内心里已想过这许多。老汉的老婆子也呵呵笑着，意思你看：我家老汉能着咧！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我老汉戳虎咧！

老虎终是烦了，轻哼一声站起来，向里边踅去。旁边的老虎凑上来七嘴八舌：“给他脸了是不？老大，您咋受这个气？要不是铁笼隔着，我冲出去把老匹夫给您叼进来，点个心！”

虎王慢悠悠回头道：“唉，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