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他

（壹)看书的女孩
樱花成片地开了，天上飘着玫瑰色的晚霞，于是花也映成琥珀红。从这琥珀色的花丛向上望去，一个被常春藤笼罩住的窗子开着，在这炫目的天宇下摇曳着白色的纱帘。

纱帘柔如溪边垂柳，时而拂到一个静静的女孩子头上或肩上，她低着头坐在一个矮凳上，靠在窗里面入神地注目在她膝头的书上，那是一本有彩色插图的绘本。

第一页绘着一个月下泛舟的女子，船身有一部分隐在水草的暗影里，模糊中见那女人仰头望月，纤细的腰肢轮廓很清晰地映在幽辉里。并没人把桨，那一叶去舟浮清辉的情绪，那一种顺流而下的趋势，表现得生动引人。下面有几个字题着：我心悠悠，翩如不系之舟。

女孩望着这幅画，咀嚼着这字里的意思：“我心悠悠，悠悠……”黄昏的光暗淡下去，隐约传来流水般的钢琴声，在远处海浪声中她却感到一种寂静。“悦悦又在练琴了！”为邻居女孩感叹一声，她合上书站起来，眼睛透过窗户看向远处海滩。海边人不多，一对年轻夫妇看着小女儿挖沙子，不时温柔看着对方。温馨的一家人啊，女孩转头看向楼下成片的绚烂樱花。

一对情侣在樱花树下拍照，男生拍完交给女生，女生看了不满意，又站到樱花下摆出各种pose，最后抱着男生自拍一张才牵手而去。

女孩又叹了口气，转身坐下又拿起绘本看起来。

（贰）青青子衿
那是高中的一堂语文课，舒沫无聊地坐那儿瞎想，语文老师因病提前退休了，会是谁来接替呢？忽听同桌悦悦“嘶”地抽了口凉气，“怎么了悦悦？”抬起头，正看到李校长带着一个帅帅的小哥哥站在讲台上。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程老师，大家欢迎！”班级女生开始兴奋，巴掌拍得比男生要响。
“程老师，有没有女朋友？”有女生看到李校长走出教室，马上大声问出来。
“沫沫，程老师好帅，我宣布他是我的菜！”悦悦伸头过来跟她说。
“花痴！”她啐了悦悦一口，不过小程老师真帅气。

“我叫程……航，以后带大家语……文！”小程老师有点口吃，他略红着脸介绍自己。然后开始讲课，今天讲到曹操的《短歌行》。这样一首豪爽而铿锵的诗，大家听得倒相当入神，而且小程老师除了有点口吃外并没有其他毛病，学问很好的。并且长得那么帅，所以这一堂课效果比任何一次都好，讲完课还有余暇时间，小程老师就让大家发问。

小程老师用手帕擦着汗，等着学生提问。
“老师，您再讲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末一句吧。”一个坐在前排的小身材同学站起来问，他确实不了解“悠悠我心”的意思。

“好……好……你坐下，这虽然只是……四个字，可不是一两……两句……话所能讲……讲”小程老师说到“讲”字正好触到口吃的难点上，再也说不出别的字来，有的同学用课本遮住脸偷偷笑，也有的脸上很严肃地忍住笑。

舒沫微笑着看着小程老师微红的脸，还真是人无完人啊！

“比如，在暮春……见到落花……”小程老师努力说着，脸虽是还红着，但是一个字也没有重复。

“你们当时……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情，或者在深秋看见一片黄了的叶子。诗歌里有许多……意境是没法子讲……讲的，只好自己去想像，诸位同学有谁还有更好的比喻，请举手！”他越说越流畅，这么长一句话一气说完了。

见没有人举手，她忍不住将手高高举起，在教室好像沙漠里突然开放的一朵神秘百合。

“舒沫”，小程老师很高兴地叫她站起来。

“昨天我在书里见到一幅画，画着一个女人在月下，站在一只小船上，小船没人划，好像随便漂泊的样子，下面写着＇我心悠悠＇，我想＇悠悠＇这俩字不能当作惆怅，也不能当作喜悦，就是那么一种捉摸不到、讲述不出的滋味，和老师的比喻一样。”她声音有点抖，心有点跳，但说完了非常痛快地坐下。大家一起鼓掌，那个问问题的小个同学也点头说明白了。

一堂课在热烈气氛下结束了，女生们都围上了小程老师叽叽喳喳问出各种问题。
“这是一个不大的男孩呢”，舒沫在远处微笑看着小程老师红红的脸，“他会是个好老师！”

（叁）读书会
凡事最难的是开始，最可怕的也是开始。自从她在教室里讲“悠悠”开始，许多班级的活动开始找她，包括口吃的小程老师也来找她。事情不外乎做板报、组织班级同学读书会活动等，这样她也顺理成章成了语文课代表。

一次舒沫在小程老师的领导下组织了一个读书会，就是几个爱好文学的同学在夕阳下的草地上聚会，再选几个人读名著或者讲述文学故事。那天校园的白蔷薇才开，大家都坐在草地上，沉浸在花香里。小程老师也没有了课堂那种窘迫的样子，他穿了一条浅灰色的牛仔长裤，一件白T恤，白边的眼镜里隐着一双沉思的眼睛。他很少看学生，不是望着天边的归鸟就是望着架上的蔷薇，也不说话，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他正沉静地听齐慧讲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齐慧的声音柔婉地在晚夕的空间回旋着，这故事充满了热情和美丽、悲惨和哀愁，震动了每一个人的心。舒沫捂住脸，流着泪幻想，虽然自己在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故事。”但又想，“莎士比亚为什么能创作那样的悲剧呢？两个不可能相爱的人为什么偏要遇到一处呢？”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故事已讲完，只好抑制住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擦擦眼睛站起来请小程老师评判。

“那个时代的悲剧就是这样。”小程老师坐着，因为不是在课堂上，口吃并不厉害。
“这些事是真的吗？”舒沫很不好意思地问。
“啊！那很难说，人间的事比这个还要悲惨的很...很多,唉!很...多!”小程老师无限感慨，又吃吃说不出话了。

（肆）去国
读书会散了,各人在不同的心情和姿态下走去,小程老师仍然伫立着没有走开,舒沫于是也停住没走.
"老师有事吗?"
"啊!没什么."
"下次读书会在礼拜几呢?"
"下次?下次我...我也许不能参加了."
"为什么呢?"她惊讶地望着他.
"我要离开去另外一个地方."
"老师要离开我们?为什么呢?那么谁给我们上课呢?"她急切地连问.
"这么大城市还愁没有好老师吗?我...是不适合教书的."

两个人渐渐沉默下来,天空之下已成了深蓝水晶的幽暗颜色,徐风吹着他整齐的头发,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慢吞吞地说出自己是被大学选送到法国去,将要在巴黎图书馆管理中国书籍.
"这样的事于我最合适了,我需要寂静而新颖的工作."
"老师去了国外,还会记得我们吗?"
"记得!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给我很多启发，你们......"
"我喜欢老师!也会记住老师的!"她说完伤心地跑开了.

（伍）殇逝
小程老师果然走了,那么快,那么不动声色,连一个送别会都没容得开,他就走了。新语文老师却是一个经验多,讲话流利的老手,对同学的问题畅若鸣泉地回答着,不过学生们却加倍地追念那个口吃的小程老师。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

小程老师走后，舒沫心里觉得失掉什么重要东西样地惆怅着,下了课就去图书馆看书,甚至看一些理论书或者看一些很紧张的传奇小说,她想把自己一颗飘动不定的心深陷在无言而有灵性的书里,她也需要安静。

心慢慢静了下来,可是一周后邮箱里收到的一个邮件又让她的心失去了平静。那是小程老师发来的一封信,她迫不及待打开,小程老师在信里详细地写着异国风景,并附上对全班同学的问候。这让她兴奋很久,几天后才郑重给小程老师写了回信,鼠标点击发送的刹那,终于松了口气,生活于是又回到了正道。

但是每天看邮箱成了她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看到小程老师的信她就高兴几天,没有就会茫然若失。这样度过了整个高中时期,直到她考上了首都的一所985高校。

她高高兴兴给小程老师写了封信,然后每天守着手机邮箱等回信,小程老师没回信。她又连续写了几封,但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去了高中班级群里,找同学问程老师的消息,班级里同学知道的却还不如她多。终于有一天,悦悦给她微信,说了小程老师在巴黎车祸去世的消息。她大惊,然后就去核实事情的真假,最后在高中李校长那里验证了悦悦的话,小程老师真的走了!

怪不得收到信件不回,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啊!她在宿舍里抱着手机,看着小程老师的照片大哭,心中一直在对他说那些以前说不出的话。舍友们回来,她躺床上，蒙在被子里默默流泪，直到早晨起床，舍友叫她去吃早饭，她才清醒过来。他再也回不来了，那天暴雨倾盆，老天也为他难过吗？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不再口吃，仍旧帅气如旧！

遥远的他
从此相隔天涯
如何告诉他
我梦里只有他
遥远的他
是永远燃烧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