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有点长,请耐心观看。
第一次做展会的翻译兼职是在大学的时候。老板福建人,家族企业,算中小规模。这次作为展商来展会的共四人,雇主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同姓年轻后辈——小女孩的堂哥。小女孩九岁,本应是开学的时候,却向学校请了四天假,跟着爸妈开了8小时的车到G市参展。老板看起来30多岁,他说自己出来早,创建品牌已经15年了,是国内最早在这个领域的专业厂家。
几天的展会,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让我更加了解身处的这个环境与我自己。更加确定了我们国人崇洋媚外的愚昧,老外确实没大多数国人自以为的那么素质高。他们也是人,也贪小便宜,也分等级,也会没有礼貌。相比这些,我更多的是从雇主一家那里看到某些我这个从小的“基层公干家庭”长大的孩子不太习惯看到的“新鲜事”。
(说明一下我的个人情况,本人的父母等等乃至从小陪伴本人长大的亲戚基本要么是教师,要么是公务员,所以在咱家是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观念为主,忠于人民忠于党的“体制内家长”为主,算是半吊子书香门第)
因为从小在教师公务员的家庭长大,对于商业,很少接触,甚至一窍不通。因为没碰过,所以不熟悉。这种不熟悉除了让我的BEC挂过科之外,也让我思考过很多。这次的兼职,就是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上限有多少,看看上天是不是堵死了我从事商业的天赋道路,同时也顺便了解了一个商人家庭和我这种爸妈亲戚都是单位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究竟有哪些不同。更加确定了家庭对一个人成长的影响。
1.
老板眼睛很小,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在展会期间他90%的时间眼睛都是成一条缝的状态。我知道要笑迎客人,但一整天下来觉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不知老板是否也有这种感觉呢?
自觉累或不想笑,我常常表情“严肃”(因为本人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严肃)。老板就过来:“小梁啊,要热情点嘛,肢体语言丰富点嘛,你们读英语的,跟老外交流要开放点嘛,不要那么拘束。这个客人啊,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同地区的人呢,这性格是不同的。像东北的人呢,就比较豪爽,想南方人呢,就比较温柔但精明。所以我们一般会问他们来自哪里,然后根据不同地区的人的性格行事。东北人就跟他们哥儿们点,不过现在东北人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直啊,他们现在啊也学精了,想学我们南方人。我们做生意呢,是有底线的,只要碰了底线这单生意就免谈,而他们现在呢,是没有底线的,所以这个就非常麻烦。(这里绝对没有地域黑的意思,只是转述一个商人的观点)对于世界各地呢,就更不用说了。黑种人呢,被殖民惯了,当惯了奴隶,你就不用对他们太客气,要不然他就会踩到你头上来了。但还是要表面和他们好,友善。”
“哦,这样啊。”说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板有时跟黑人伙伴谈生意的时候会突然走开一下。
“是啊,印度人在我们这儿的口碑不太好。所以我们对他们的印象一般。小阿三嘛。”他皱了下眉头。
“可是...不是所有印度人都不好的不是吗。可能在我们从小的教育中,人生而平等的,所以不会带有色眼光去看待一个种族。我不能理解。”我很疑惑。
“哎呀,这不是歧视,而是他们黑人就是这样嘛,口碑不太好。你说人人平等,在我们中国还好,我见过那么多老外,在他们那些国家,男人和女人能平等吗?白人和黑人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是很少的。像在韩国和日本,他们国家女性的地位是很低的咯。这些文化因素在谈生意过程中也是我们不能忽略的。”
分门别类,是社会和人脑进步的表现,有利于分工合作和发挥最大效益,以及减少选择成本,但这种方式,有一个致命弱点:它是人懒惰的产物,所以这会让我省去思考,容易用标签去成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而偏见,就是这样来的。这时我内心的一段科普独白没有一点点防备地蹦入脑海。
“嗯,好的。”我把嘴角弯成弧度,仅仅是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动作而已,幸好我练过。至此,我知道,自己不想笑的时候,是真心笑不出来的,也更加确定了自己慢热的属性。
2.
展会第二天下班,馆外下起了雨。乌压压的一群人堆在展馆门口。
我们从包里拿出伞,急忙赶去停车场上车。
坐在车上看着乌压压的人群和蒙蒙细雨,我心想:幸好带伞了,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等词语和俗语。“这种时候应该批发几箱伞来卖。保证好卖。”这时车内一个声音响起,我知道老板又在教育小女孩了,“这就是抓住机遇做生意。”
我回过神来,发现原来处处有商机。
3.
每天会展结束,场馆门口外都会有很多小贩在卖一些小玩意儿。第三天下班路过的时候,小女孩看到有那种画画的工具卖,便嚷嚷要买。这时她爸妈过来了,跟她说“你自己去问一下多少钱。”
小女孩不情愿,站在原地一脸为难的样子。
“你去问一下多少钱嘛,不买我们就走了喔。”
“十块一套,二十两套。”旁边摊主听到对话,便马上大声回答。
“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下。”老板领着小女孩向前走了几步,小声对女儿说“这样,我给你10块,你去买两套好吗。”
“为什么要买两套,人家说10块一套。”小女孩有些生气和不解。
“人家说10块就10块啊,你不能那么笨,那客人买爸爸的东西都还减价再减价甚至免费更好咧。你就跟他说10块钱卖你两套好不好。”
“那为什么要卖两套。一套就够了啊。”小女孩抿着嘴手里紧紧拽着那十块钱。
“妹妹也要用啊,妹妹不用那爸爸用。反正你用10块钱向他买两套,不然我们就走。”
“为什么要买两套,10块钱一套就够了呀。”小女孩呢喃道。
“反正你要用10块钱买两套,不然我给5块钱你买一套?呐,爸爸教你,这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小女孩用手堵住耳朵。
“来,给回我那10块。给你5块去买一套。”父亲说道。
小女孩站在那里,嘴角向下,用手背在脸上左右擦拭,试图把脸抚平。看着她那纠结的面部表情,我的心一震,我不知道她以前经历了什么或者练了多久,才练就了这种不能放声大哭而是憋着藏着情绪的能力。
她老爸在一旁看着,“嘿,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说哭能解决问题吗?让你妈跟你说。”
这时,老板娘走了过来。“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去说服一下他能不能卖给你。”小女孩的妈妈一边说,一边继续自然地随着人流往前走,留着我们依然在原地。
“你去叫他10块钱卖两套你嘛。或者你等人少了点,再去跟他买。”父亲依然在教导着女儿如何厚脸皮讨价还价。
小女孩默不作声,依然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10块钱。
“不买那我们走咯。”爸爸说。
小女孩鼓着气向左前方迈着步子,鼓着气,憋着泪,手里紧紧攥着那10块钱,甩我们一个潇洒的生气背影。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右手,几分钟前它还是被小女孩主动拉着的,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我的心有点凉,不知道这是觉得有些悲凉还是心寒还是因为户外有点冷呢。
因为我们回去的路是不同方向,我向右前方走。这一幕不太愉快的别离,让我想起了平常跟另外一个家庭的道别,在我担任家庭教师的学生的家庭,每次家教完离开家里,家长都会要求小朋友送一下老师。家长和学生就算没有送我到路口也会在门口目送。同样也是领工资的活,同样是分别的场景,在不同的家庭中也会呈现不一样的景象和习惯。没有“跟姐姐说一声再见”的教导式叮嘱,只有我跟同步走的老板道别后,便转向了与他们不同的方向。
在从展馆回学校的路上,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刚才的场景,特别是小女孩那张鼓着气想哭却又不能哭拼命隐藏情绪的纠结的脸。这是我第一次现场观摩这种教育方式,我想我不太习惯这种教育方式,因为总觉得哪里不对,或者说,是我不认同的。我想起了我的成长经历,我想起了我读了十几年书学来的有关于善良、诚信、悯人之心、同理心、人生而平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原则和信条,又想起了社会险恶、不是被人欺负就是先发制人等等告诫我们的阴暗信条。我试图在回校路上这段有限的时间内得出一个结论,试图去分析这种“商人家庭的教育模式”和“公干家庭的教育模式”的差别与利弊。我脑子内的双方在打架,这一打,又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有篇文章讲过我们常常哪怕买的起奢侈品,也喜欢和风餐露宿的路边小贩降价。这是一种极其不对等现象,我以为同为商人会有体谅之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强烈的感觉告诉我小女孩并不认同她父母的观点。很显然,她出生所处的家庭氛围是和她的天性不符合的。我也知道小女孩这种自来熟跟人好的习惯是哪里来的,也理解了同在商人家庭长大的舍友以前向我吐过的苦水。
我又低头看了下那刚被小女孩拉过的右手,想到这里我有点怕,我试图想象在这种教育模式下成长的小女孩的未来。
尽管当场我不认同老板的某些观点和有一百种为小女孩说句话的理由,但我一句都没说,全程一言不发。有人说过,不敢说真话也是知识分子特有的虚伪,我想那时的我就是这样的。和我的家长一样。
我应该也为我的未来担心一下。
我怀疑自己是否太过理想主义了,认为世界是美好的。怀疑自己是否成为了廉价劳动力,怀疑我的认知,怀疑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怀疑是不是真的“要么被人骗要么去骗人”二选一,怀疑自己有一天会不会被不认同的东西说服,怀疑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的话该不该挺身而出,怀疑什么真话什么又是假话......
在我头脑风暴之际,我看到前方的地铁站手扶梯坏了,要走楼梯上去。
幸好,这时耳旁传来一声“要不要帮忙?因为我也是这样痛苦的过来的。”
顺着声音,眼扫到前方,有个女孩子跟一位双手提着行李乘客说。
我突然觉得,这世上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有人去坚守的,内心有些东西还是不能放弃的。虽然很傻,但选择自己认同的,成为自己认同的人很好不是吗?心暖,我希望不仅仅是存在于学校的地铁站里。
4.
四天展会,这是最后一天,撤展。
“小梁啊,你看今天没什么客人,就算半天吧。第一天上午也没什么客人,也算半天吧。喏,这是三天的工资。”
“好的,谢谢。”我收下了老板娘给我的工钱。内心有一个声音:嗯,数算得真清,真不愧是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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