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

作者: 机器猫家的小姨子 | 来源:发表于2018-10-26 06:12 被阅读84次

    现在每天给老外公送饭的任务落到了阿炎身上。

    九岁的阿炎中午从学校回来刚放下书包,她祖母就在灶下催促他“等下快点恰饭,恰完了给你老外公送饭切。”

    老外公是祖母的爹爹。在乡下父母老了都是跟着儿子过的,但是老外公四十岁结婚只有祖母一个女儿。所以在老外婆去世之后就搬来和女儿女婿一起住了。

    “又是早蹈米和炒白菜。”

    阿炎看到菜后不满地自言自语。她祖母听了,拿起一双筷子作势要打她:

    “你这个不知足的,我年轻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哦,现在多么好啊,每天还可以吃饱饭,你真是不知足哩。”

    这话有点冤枉阿炎了。早稻米颜色微黄不说,还不易煮熟,所以他祖母就煮的很久,可是怎么煮吃起来都是夹生饭的味道,好像没熟,又因为煮的久火候不好掌握,饭常常烧焦。他祖母年轻时养了七个小孩,万事要她来忙,所以做事只求简单快速。烹饪是没有什么技术可言的,只是放油炒一炒,放水煮一煮。又因为要省油省盐省柴火,所以阿炎家常常是炒一大盆白菜吃两三天的。

    二十一世纪初的日子过着四五十年代饥荒的伙食标准,阿炎冤的有理。他常常看着隔壁阿苗家饭碗里的茄子炒肉流口水。

    哎,这夹生的早稻米和水煮白菜啊……

    阿炎匆匆扒了两口,就拿起破了口的蓝色大海碗到灶下舀了满满一大碗早稻米和水煮白菜。他祖母看见了骂他:

    “哎呀呀,你舀这么多,哪里吃的玩,到时候又要浪费了,哎呀呀,造孽啊……”阿炎只是不理,装作没听见一溜烟地跑了。

    外出打工的父母把六岁的阿炎刚刚寄养到他祖父母家的时候。阿炎重男轻女的祖父对她是很淡的,一不和他的规矩了便是打。祖母倒是不打她,但是那一张嘴却是不饶人。不久,阿炎闯了祸,把刚买的凉鞋弄丢了,祖母带着她边骂边满村地找。她看到和她要好的阿苗在门槛上看她,心里简直囧到发昏。

    年轻时候的物质匮乏把他祖父母的心里不实用的东西掏空了,里面填满了生存两个字,连一点点温情都放不下了。

    那一次丢鞋阿炎一个人来到小河边,她想到了死,但终于没有死成。她的老外公拿出两颗猪油糖来哄她,和她讲了许多笑话。雾蒙蒙的小河边的柳树静悄悄地吐着嫩芽,太阳出来了,照着河水上闪着金光,一老一小两个人一路笑着慢悠悠地回了家。

    那时候六岁的阿炎还没有上学,就和老外公混着。老外公常常教她识字“读书是很重要的,你将来上了学,可要好好读书。”阿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时候老外公还没住到小茅屋,和他们一起住在瓦房里,除了睡觉,阿炎就是在老外公身边打转。

    老外公手下总是不得闲,要劈柴,种花生,除草,阿炎成了老外公的小助手。劈柴的时候帮忙捡材火,种花生的时候递种子,除草的时候把除好了的草从土里捡出来放到大路上去晒……

    最让阿炎高兴的是去赶集。集子上有两毛一块的麦芽糖,白白的,像雪,一舔就化了。为了这麦芽糖,阿炎天不亮就起来了,自己洗脸,梳头,刷牙,这一天的阿炎很乖。去集子上要路过一个防洪河堤,河堤上长满了矮矮的青草,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好像一个倒挂的大海,大朵大朵的云像棉花一样飘在海里,有的越变越大,有的突然就不见了。阿炎和老外公走在这倒挂的海里,闻着空气里的青草香,心里开阔的很,快活的很。

    路上有石子,老外公叫阿炎和他一起把路中间的石子扔到旁边,他们经常这样做。有一次,她祖父见了,讪笑着说“这老头,真是会做啊………”老外公听了脸红到耳根。祖父的笑也也未必想了什么,这实在是一种本能,为着老外公的不同,为着显示自己的正确

    赶集买了死小猪肉回来,老外公拿着小炉子自己烧小猪肉吃。祖父看见了,照例要说一说。“这样的腐猪肉吃的莫,吃了要害病的,吓,这老头,真是好恰。”

    祖父母家的伙食差不多半个月才见一点荤星,老外公馋肉吃,只好自己去买,可是他没有很多钱,所以常常常吃腐猪肉。

    老外公果然生病了。祖父边请医生边说“哎呀,要他不要吃腐猪肉不要吃腐猪肉,这下好了,哎,真是害人……”这一场大病之后,老外公的行动就有些不便了。他每天待在他那间用土墙和茅草搭成的房子里。屋子里渐渐地散发着臭味。

    阿炎有一次洗脸的时候听到她祖母说“你闻闻我这毛巾,看下有没有老人气,哎呀,我的爷就有这个老人气,实在难闻。”老外公的房子,大家都不愿再踏进去,他的堂哥堂姐每次路过门口也是捂着鼻子走。阿炎觉得气味倒没有什么,可是一种怕羞的心理迫使她也和老外公疏远了。

    这难堪的自尊心常常让阿炎自己觉得脸红,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堂哥堂姐每次看到她都老人气老人气的叫她,她祖父母听到了也只是在一旁讪讪地笑。

    她必须划清界限了…

    茅草顶在风中吹的呼呼作想,好像在唱着一曲幽怨的歌。黄黄的土墙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好像一张大网,把老外公与外界隔开来了,一切都远离他,一切都厌恶他。

    阿炎端着饭碗,很快就到了老外公的茅草屋。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乡下本来不作兴敲门的,但是老外公总是怯怯地和他们商量“门总该是要敲一下的。”只得照办。她祖母恨恨地说“这老不死的就是事情多。”阿炎又敲了一下,还是没有人应,不得已,阿炎只好推门而入了。

    “老外公,吃饭了。”

    她大声叫着,可是老外公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一件破旧的棉袄盖在他身上,从棉袄的破洞里钻出来的棉花好像死鱼的眼睛,阿炎有些怕。她重又打量着这间没有窗户的茅草屋,光线很暗,即使是白天也要扯开灯,几件过冬的衣服散乱地放在凳子上的黑色蛇皮袋里,地上满是黄色白色的屎的印记,床边上放这一只尿桶,满满的一桶尿,骚味熏天。阿炎有点耐不住,想她老外公该是睡着了,就把饭碗放在床边用木板架起来的桌子上。

    “起来了就该吃饭了”阿炎想。

    送完饭阿炎就拿了两个烤红薯到学校去了。下午上语文课,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小邵老师长的白白的,声音脆的像黄瓜,普通话标准的像电视里的人,阿炎很喜欢她。小邵老师要大家写一篇作文。我最敬爱的一个人。阿炎想起了老外公。

    “我的老外公是个有文化的人,他教我识字,没有他不认识的字。他也经常做好事,比如和我上街的时候叫我一起捡路上的石子。他对我可好了,常常给我两毛钱我买糖块吃。”

    写到这里,阿炎哭了,她想起新近她老外公把别人送他的甜米糕给她吃,她怕她堂哥堂姐笑她也有老人气,紧闭着嘴巴跑掉了。…边跑着边听到老外公长长的叹息声。

    她想要再去亲近他。

    一放学,阿炎飞快地走,好像脚上装着转轮。一到家,她就看见家里很多穿白衣服的人,她知道这是做丧事才有的,心里很是不快,有点闷闷的。她跑去找她祖母。祖母哭着对她说“你老外公走了。”人已经装在棺材里打好钉子,放在茅草屋里。按照她们这里的习俗,棺材打好了钉子就不能开开来了,否则不吉利。

    阿炎心里发了疯,一个人跑到大河边上哭了好久。她好像看到前面有一口井,她老外公含着泪在那里站在井边,很多人站在井边推推搡搡的推着她老外公往井里掉。这些人里有一个是她。

    她觉得自己心子里面有一个很深的黑点,平时看不见,有时候就冒出来了。后来阿炎有这样的自觉,每当心子里的黑点看的到的时候,她就死命拿白色的东西去盖……

    现在祖父母也老了,每次回去他们和阿炎说话也是怯怯的,阿炎心里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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