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六）

她看我床头上摊着一本《红楼梦》，随手翻了翻，又毫无兴趣地放下了。“你喜欢看这样的书呀？”“哦，喜欢。一辈子看小说，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的只有《红楼梦》。很小的时候，十岁左右就开始翻看，跟读唐诗宋词一样。”

她皱了皱眉头，又拿起来翻了几页，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又放下了。“不喜欢吗？”她点了点头，苦笑着说，没兴趣。“小时候也觉得大人说这是最好的小说是胡说八道，翻看了几次都看不下去，什么鸟小说！我怎么会喜欢呢？后来又翻看了几次，慢慢喜欢上了。1998年法兰西世界杯足球赛是分水岭，因为要熬夜，大多是12点，凌晨1点钟之后才开始比赛，之前这段无聊的时光就看《红楼梦》，一看就是一个月，就像一个外粗内秀的女孩子，开始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甚至有点讨厌，打了一个月交道，深入了解，这才发现自己离不了她，深深地爱上了她。”

“哦！有这么神奇吗？听人说这是写男女之情的小说，应该好看吗！我怎么看不下去呢？”

“看长篇小说要有极好的耐烦心，还要有大量的空余时间。你很忙，也没养成好习惯，自然看不下去了。就像埋在地下深处的富矿，需尽力开采，要时间，要技术，要耐心，要成本，要精力。若是浅表地面的矿，刨一层皮就挖到了另当别论。内蒙古和新疆一些煤矿就是露天的，无需深挖，火焰山就是这么来的。现在一些人写小说基本上就是这类型的。直白，通俗，容易懂，故事性强，完全凭跌宕起伏，诡谲多变的故事情节取胜。通俗易懂的下里巴人容易被人接受，观者如云；曲高和寡，阳春白雪之类观者寥寥无几。就像现在看抖音，看快餐式的短视频，短故事人们喜欢，如那个直播田园生活的李子柒为什么那么红火，就因为是顺势而为，契合当下人们的心理。田园生活叫生活在纷繁复杂的城市里疲惫不堪的人们十分向往，渴望如千多年前的陶潜一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或者是“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多么悠闲闲适的生活方式呀！”

“李子柒不仅酿美酒，做花茶，弄花酱，拉拉面，还会搭房子，做木梯，种菜锄地搭木桥，无所不能。不仅会做，而且做得好看，优雅知性，气质高贵大方，颇似一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本来烟熏火燎，邋里邋遢，满身油腻，叫人反胃，但她却是“世间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质朴得如泼墨山水画一样，既耐看又好看，既有诗意又有想象力，既有创造力又有吸引力，不红火都不行！”

“说小说，你滔滔不绝，说了一“拔喽子”。你的意思是好小说，有深度的小说不吸引人眼球喽？或者是现在的人没审美观，没品味，没知识，不会看小说吗？只会看《奇袭白虎团》和《渡江侦察记》之类？”

“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畅销书肯定有它的独到之处，要么是实用工具书，要么是科幻小说，要么是谍中碟，奇中奇，要么是官场小说——人们当不到官，看小说体验体验也好呀！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嘛，毕竟“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深入人心。不过也有例外，《平凡的世界》我看了几遍，也是畅销书。还有《白鹿原》等。”

“余大作家，你看了那么多的小说，又精读过集儿女私情之大全的《红楼梦》。我问你一个问题，要老实回答。到底是付出快乐一些，还是接受快乐一些？”

“这要看是否是真情，真爱；若是真爱，愿为对方付出一切，付出得越多越快乐，心甘情愿当“奴隶”，供其驱使；若不是，肯定是接受快乐一些喽！”“那好，我问你这些年来，在作协，在单位，你到底碰到过真爱没有呢？”

“呵呵。没有。大多数人穷其一生因各种原因也未碰到过真爱；当初太年轻，太懵懂，糊里糊涂地结婚了，想反悔又不能；据说古代一男子外出做生意辛苦一年，大年三十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家中。他老婆看他挑箩担担而去，两手空空而回，怨恨之情油然而生，便甩脸子，不理不睬。当这男子解开腰带，白花花的银子洒了一地，这妇人立马惊喜得傻了，抱住丈夫又是亲又是爱，刚才还脸若冰霜，立马笑得合不拢嘴，比盛开的桃花还好看；夫妻大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用情很深的肯定有，毋庸置疑，但凤毛麟角而已。”

“暗恋也不曾有过吗？”“哈哈哈！这肯定有，暗恋几十年喽！当初她穿白裙子的模样挥之不去，时不时在你面前晃悠晃悠，叫人欲罢不能，欲求不得，相思病生长了几十年！但不能说，只能烂在肚子里。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呀！”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难道真要到九泉之下说去？”她妩媚地笑着，一脸绯红，一脸疑惑，一脸不屑。“是的喽！不能说的秘密才叫暗恋。若大吹大擂，站在珠穆朗玛峰上吹嗽叭，全世界都知道还叫暗恋吗？再则，我无所谓，但不能伤害他人。同事看了我写的《暗恋》一文，说怎么到学生时代就戛然而止了？我回复只能如此。自己还没退休，一方面保留一点可怜的自尊，一方面也是不伤害别人。”

“人活一生不就活个想头吗？在夏日炎炎难熬就想凉爽的秋天，那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景；在严寒的冬天就想春暖花开，想那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那春色满园关不住 ，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春景；吊在歪脖子树上，就想着快退休了，自由了，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在更广阔的天空；在婚姻的牢笼里总想着有冲出牢笼的一天，有砸碎枷锁的一天，活人还被尿憋死？当然，或许就是想想而已，这也是好的。不做春梦无聊，做了又无趣，人生大抵如此呀！”

“你熟读《红楼梦》，依你之见，我像书里哪个人物呢？”我看着她那张热切的脸，那张可以融化一切的脸，那张捉摸不透的脸，想了片刻，觉得她跟晴雯，跟鸳鸯类似。都是个性鲜明，倔强，有勇气，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像书里的晴雯吧。没读多少书，也是一个小人物，处社会最底层而挣扎生活这么个人。但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人格，自己的敢爱敢恨，不愿意的事情刀架脖子上也没用……”

“对对，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这么个人。人生在世几十年，十有八九不如意，不挣扎，不抗争，不痛快，活着干嘛呀？！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不过，抗争来抗争去，始终不如意，仍然窝窝囊囊！比方说，我爱你吧，几十年了！千方百计打听你的一切，即便知道了，又有啥用呢？！你能接受我吗？即便我爱如潮水，能淹没你吗？肯定不能。像你的暗恋一样，徒有羡鱼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