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大灰鹅

春节回老家，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才看到了老爸讲过几百遍的那棵古银杏树,那是一棵历尽了苍伤的奇树，树干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合围，很多的各种形状的洞向人们述说曾今的故事。

“歪！歪！呃——”一只大灰鹅在晚霞中的银杏树下,似在仙境里,仰着脑袋对天大叫着。

老爸突然停了车，愣了一会儿大叫了一声：“俄哩——”。

“歪！歪！”像是应答一样，大灰鹅急切地叫着,竟然向这边走来。

随后老爸眼中竟满是泪水。怎么啦？我疑惑地看着妈妈，妈妈一脸凝重不让我出声。

原来很多年前有一个让人感慨万分的事就发生在这棵银杏树下。

有一年暑假，那时老爸和我现在这么大，他光着脚板飞进老屋的门槛。老爸瘦弱的光脚板踏过山，趟过水，很不简单的，可那一回闯了祸。

老爸城里住的表爸给他送来了一对黄橙橙毛茸茸的小鹅仔，这个地方几千年都没有这种东西，属稀罕动物。小鹅仔当时正在堂屋里吃着切碎的菜叶。没想到老爸这只伸进屋里的飞毛腿一脚正踩在其中一只鹅仔身上。突如起来的这一幕，使得大家不知所措。奶奶一边慌忙用一个反扣在一根棍子上面的木脚盆摇着受伤的小鹅仔，一边带着哭腔骂着一旁呆呆的老爸。那只被踩的小鹅，最终没有被抢救过来。

看着剩下的那只惊恐、无助的小毛球，老爸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老爸从此不再满山遍野跑了，而是一有时间就带着小鹅仔，找一种野生的小菜。这种野菜，摘下来就流白液，小鹅仔最喜欢吃。每次都得把小鹅的脖子吃歪了(鹅肚子装不下就往脖子里装的,奇怪的是往往只装在右边把头挤得歪向另一边)，老爸才带着摇摇晃晃的小鹅回去。

很快，小黄球就变成了一只大灰鹅，比所有的鸡都大，憨憨的，“鹅！鹅！”的叫声特别响亮。大灰鹅成了老爸的跟班，老爸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暑假过去了，老爸要去上学，大灰鹅送到银杏树下。

大灰鹅不久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后面跟上了一群鸭子，整天在水塘里找鱼，到水田里吃小虾。放学了，老爸对着田地大叫一声：“鹅哩!”大灰鹅总会在某个地方大声地回应着，一路摇摇晃晃，不断欢快地叫着来到老爸身边。老爸拿起书包里的小野菜一根一根地喂。老爸总是在鹅吃完了菜把它抱起来，用脸蹭大灰鹅光滑细长的脖子。

有一次，老爸生病躺在床上，大灰鹅破例没有出门，就卧在床前的木踏板上。老爸有大灰鹅陪着，心情很好，没有吃药，感觉病好了很多。老爸下床来，抓了一把米，握在手心，打开一点给大灰鹅看到。大灰鹅就用黑黑的硬硬的嘴到老爸的拳头里挖米吃,还一边低低的叫着表示感谢。那种轻轻的，悠长的，开心的叫老爸至今还忘不了。

大灰鹅有对宽大有力的翅膀，有时张开大翅膀用力的扇着高高地昂着头，大步的跳跃向前飞奔，犹如一阵狂风把地面上的叶子一起卷的飞扬起来。鸭子们也兴奋起来，一起大叫着跟着飞跑，之后鸭子们高兴的相互点头庆祝。大家以为这就是大灰鹅飞行的最大本事了。

一天傍晚，小孩子们在玩纸飞机，一群蜻蜓在水塘上飞来飞去。突然，传来鸡的尖叫和大灰鹅惊恐的大叫声，一时大乱。一只黄鼠狼从大家面前飞跑而过。事后，鸡鸭都在唯独没有了大灰鹅。老爸最后在水田里找到了大灰鹅，离大家足有十几米远，之间还有水塘。那时大灰鹅无力地趴在田里翻起的土块上，不断惊恐地叫着。呵，这家伙关键时刻还真能飞的。

不要因为黄鼠狼事件就以为大灰鹅是胆小鬼，它不怕狗，也不怕牛，见到这些动物，不但不会跑，还会发着嘶嘶威胁的声音，低着头伸长脖子就敢迎上去，这个恐怕连大块头猪都不敢。大灰鹅安静的时候也很特别，把头反过来，插进翅膀里，一只脚站着就能睡觉。

几年过去来了，大灰鹅头上长起来一个黑黑的大包，个头也变得巨大。

有一天老爸在床上躺着，不记得是生病了，还是午睡。大灰鹅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东张西望，很快来到床前的踏板前，竟然跳上踏板,把头伸进床来，看那架势就要往床上跳。老爸看这家伙没洗脚就爬上床，太随便了，把大灰鹅端起，小心地放在地上。

大灰鹅出去转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来到床前。老爸跟大灰鹅说了一通道理，大灰鹅只轻松低叫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知道，但还是要床上爬。老爸只得由着它了。

正当老爸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中神游时。大灰鹅出状况了，只见大灰鹅半蹲着，浑身的羽毛立起，半张着嘴，一下一下的用力,嘴里发出艰难的嗤嗤声。

老爸吓坏了，一骨碌坐起来，问大灰鹅怎么啦？大灰鹅一点都没有理会，正当老爸要去叫大人时。大灰鹅突然一震，又平静了下来。老爸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大灰鹅站起来，低头去推什么。一枚超大的蛋!外壳还湿湿的。

老爸把蛋拿过来，正想看个究竟。大灰鹅客气而坚决地来要了。大灰鹅又把蛋用嘴搬到远一点的地方,还用嘴把老爸的衣服拖过来盖在上面,这才不紧不慢,一摇一摆地出去了.大灰鹅会生蛋,这个喜报,理所当然地,老爸报了个头彩.

端午节这天,一群小朋友推着一位有点神气胸前挂着红色蛋袋的五狗来到家，说要看看鹅蛋和蛋王比拼。老家有个风俗，这天小朋友会得到姐姐或者妹妹用线打成的网状的蛋袋，这个袋子是用洋红染过的，里面装着红熟蛋。小朋友要拿出自己最厉害的蛋和别人比对碰，坚持最后不破的是蛋王。往年五狗的蛋总是能称王，因为他家有只能下双黄蛋的鸭。

我老爸拿出鹅蛋，五狗马上就后悔了，大家抓住他不让他跑。对碰的结果不言而喻，在五狗的哭声中大灰鹅的蛋成了蛋王。以后，每当有贵客来时，必然会有一枚大大的鹅蛋招待。大灰鹅不仅是老爸的朋友,更是全家的宝贝呢.

后来，老爸考上了重点湾里一中。村上邻居都来祝贺，纷纷送上来鸡蛋，红糖等礼品，好像考上大学已经十拿九稳似的。

老爸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照着古老的银杏树，血红血红的。老爸在树下面大声地叫着：“鹅哩！”,期待那熟悉的”歪!歪!”回音.可是这回大灰鹅竟没有出现!

老爸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来回到大灰鹅常去的地方找，不断地叫：“鹅哩！”后来声音都哽咽了。

老爸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回到家。奶奶端上来一海碗饭，那上面全部是肉，那香味十分地诱人。奶奶没有看到老爸开心的笑，反而发现老爸的脸很白很白。

那一碗难得的美食，没有进老爸的肚子里，进了村口那棵银杏树的树洞里，如今被封存了二十几年。老爸不知道是因为那棵银杏树，还是别的，从离开家乡之后，一直不太愿意回老家。

大灰鹅的确在哪里,就在银杏树不远的竹林里,有一大群都是大灰鹅。据说，当年五狗输了蛋王，也买了鹅，不过没听说他家有鹅蛋，倒听说有人用鸡抱过鹅蛋,并成功地抱出了鹅仔,还差点把母鸡给抱死。唉，都是好多年的事了,老爸他也说不清了后来的事.

有些疑问是我从老家的邻居奶奶那里知道的,当年奶奶家的鸡都卖了钱给老爸住校花费,极有可能是老爸当时太瘦,唉不说了.老爸常说的”那个年代”,我多少懂得了些.

离开老家的那一天，我站在银杏树跟前，把最喜爱的紫水晶放进了树洞。大灰鹅,紫水晶就送给你了，老爸童年的好朋友再见！

我暗发誓，等老爸真的老了的时候，我一定会养一大群大灰鹅送给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