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觞站起来了。
尽管身受重伤,尽管群敌环伺,尽管身心俱疲,曲觞还是勉力站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他必须站起来面对。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逃避。
也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假装看不见。
比如这生死瞬间。
曲觞又恢复了他临危不乱的冷静与沉着。
他需要拖延时间,等待变数,等待意外,等待任何一个可以让他有隙可乘的机会。
所以他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与毒孤谷勾结?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毒害皇上?皇上驾崩的时候,我根本不在朝中。”
司马荣道:“你与毒孤谷主独孤鹤称兄道弟,是双清帮黄舵主亲眼所见。而皇兄所中之毒,乃是‘清风醉’。‘清风醉’与‘有辱斯文’皆是毒孤谷独门毒药,你若非与独孤鹤私交甚笃,又是如何得到这毒药的?‘清风醉’七日之后才会发作,皇兄驾崩的时候你虽然不在,但若往前推七日,你却是在他身边。这就是你妄图摆脱嫌疑的障眼法。王公公可以证明,我中毒前四日,你曾经给皇兄进献过一坛风满楼的醉江仙。”
话音刚落,黄水生便从一群双清帮弟子中站出来说道:“王爷所言不假,我在接应曲觞的时候,确实看到他与独孤鹤称兄道弟。”
另一边,王公公又从一群内监之中走了出来:“王爷英明!若非王爷提醒,咱家万万想不到,曲觞进贡的那坛酒,就会要了皇上的命!皇上啊!还请王爷一定要替皇上报仇雪恨!”
王公公一边说,一边摸起了眼泪。
这时候,曲觞终于明白,黄水生与王公公,都是司马荣的人。
当日江上的情形,只有黄水生,李若水与许静姝知道。但是偏偏,黄水生和李若水都是司马荣的人,许静姝又不在。
而他根本没有向皇上进贡那坛酒!
他百口莫辩。
曲觞继续问道:“那我又为什么要谋害你与皇上?我并没有动机!”
司马荣道:“杀我,绝对不是你的目的。不然又何必用‘有辱斯文’这样七日才会身亡的慢性毒?你的真实目的,一方面是为了保证皇兄驾崩的时候,自己不在朝中,摆脱自己的嫌疑,一方面是为了在取得解药救了我之后,可以顺理成章成为整个玄朝的英雄,另一方面却是企图借着为我解毒之机,喂我服下行尸傀儡丸。皇兄已死,我又受制于你,再加上这样的功劳,整个玄朝,等同落入你的掌握!你最终的目标,居然是玄朝国祚!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就有这样的野心!皇兄还赏识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武功,特封你为大内第一高手,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害了自己。本王爷今天,就要为皇兄报仇!”
司马荣知道,曲觞在拖延时间。
但是他任凭曲觞拖延时间。
因为他有把握。
也因为这也是他布局的一部分。
曲觞问得越多,司马荣便可以让曲觞的罪名,坐得越实!
在司马荣的眼中,如今的曲觞,不但武功尽废,而且身败名裂,早已没了一指惊虹,大内第一高手的风采。
他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更何况,这最后一着之后,他便是玄朝新主。
他需要有为王的风范。
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急。
但是,他应该急。
夜长梦多,再拖下去,难保不会有变数。
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可能的变数。
所以他自信。
但是,司马荣所不明白的是,就算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真正掌握所有的变数,难免百密一疏。
他实在不该给曲觞说话的机会。
就在这时,永和山庄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瑟瑟箫声。
那箫声从远方悠悠然传来,如怨如慕,如涕如诉,极尽哀怨悲伤之意,闻者无不与之同悲,甚至好似能够引得天地共哀,神叹鬼哭。
如此哀怨的箫声,不经意间勾起了所有人心中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王公公想起了他入宫的那一天。
若非生活所迫,又有谁愿意选择去做那没根儿的,让人瞧不起的东西。
王公公却不然。
他原本是一落魄秀才,虽然胸有大志,却因为身份低微贫贱,无人赏识,没有后台,科举年年不中,一身的抱负无处施展。
极度的绝望之中,他发现了无边黑暗之中的最后一丝光明,那通往权力中心的捷径。
他抛弃尊严,抛弃脸面,以断子绝孙为代价,就是为了换得最极致的权力。
终于,他成为了所有内监的头头,威风凛凛的大内总管。
黄水生想起了他继任双清帮舵主的日子。
双清帮原本只是长江边的一个小门小派,在黄水生继任舵主之后,短短数年却成为长江第一帮,无疑是得益于黄水生的雄才大略。
小门小派若要壮大,必然就需要依附靠山。
玄朝境内,最大的靠山是谁呢?
自然就是朝廷。
自司马荣组建永和山庄,黄水生便率领双清帮主动依附朝廷,为朝廷办事,替朝廷长江上的漕运保驾护航。
而司马荣作为回报,也使得双清帮最终成为了长江第一帮。
司马荣想起了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身份低微,在后宫之中饱受欺压,终于有一天,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折磨,选择了用一条白绫了结自己的生命。子凭母贵,母凭子贵,后宫与前朝,母与子之间,向来都是荣辱与共。故而在先帝诸位皇子之中,他也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
无奈,他只好将自己放逐江湖,直到先帝死后,诸皇子皇位之争拉开序幕,他才回到南都。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皇子会把他当作敌人,他渺小得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有司马昂拉拢了他。
但是司马荣知道,司马昂拉拢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之情,而是觊觎他的江湖经历。
司马荣是唯一一个游历过江湖的皇子。
故而,司马荣在司马昂的支持下,建立起永和山庄,聚集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作为司马昂夺位的筹码。
他明知道,司马昂是在利用他。
但是他也知道,他也不过是在利用司马昂而已。
我也是皇子,那个皇位,我为什么不可以坐?
如今,他终于干掉了司马昂,还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曲觞的头上,顺便让这个未来可能不听话的心腹之患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他不担心被翻盘,因为只要人死了,所有的真相都会被沉埋。
历史,只会记录成功者的光辉。
成功者的肮脏,只会消失在历史洪荒之中。
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
他的母妃,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入太庙,永受香火!
想到这里,司马荣忽然意识到这箫声的不对劲。他的思绪居然好像浑然被这箫声控制了,又好似思维正随着这箫声而起舞一般。
这摄人心神的箫声,究竟从何而来?
司马荣收敛心神,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一条吹箫的人影,稳稳地落在了对面的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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