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留下了将近三万字的养育手记，几乎都是每晚孩子睡下后用手机写的。趁着母亲节整理一下，聊作纪念。
里面有夜深人静时心灵的缝缝补补，有对孩子点滴成长的欣喜感动，挣扎迷茫，爱恨交加。
五年的时间，像是对母亲这个社会角色“祛魅”的过程。伟大、无私、博爱，这些字眼与其说是歌颂，不如说是一把枷锁，将女性的自我禁锢其中。
请允许母亲自私，请允许母亲脆弱，请允许世上不是所有母女（子）关系都亲密和谐。因为人有千千万万种，母亲、母子关系也有千千万万种。
——题记
2019.7.31
七月风尘仆仆地去了，挥洒完夏日里全部的热情，留下天边一抹橙黄的晚霞。日子忽然变得缓慢而又匆匆。我坐在房间里，一边抱着那个肉肉的小东西喂奶，一边望着窗外变幻的流云怔怔地发呆。一切似乎不曾改变，一切好像已面目全非。
回想七月里从产房到病房，从病房到卧室所经历和体验的，像是一场生命的重启。模式切换，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明明孩子沉睡时的小脸、醒来时的啼哭声那么真切，但依旧恍恍惚惚，灵魂有点跟不上身体的节奏。
独坐窗前，我开始惊奇并疑惑，为什么不曾有人和我细致描述过成为母亲后的感受。可如今我才明白，很多细节真的无法言说，无法名状。成为母亲，原来是一件孤独的事。
2019.8.8
今早带你去社区医院打第一次疫苗，接种门诊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你满是红疹发黄的小脸，便说：脸这么黄，不能打疫苗。当下，我的心便慌乱了，好像这是件可怕的事情。
昨晚，我边给你喂奶边悄声对你爸说：我买了润肤霜，给娃擦了。感觉湿疹好点了。我以为你爸会说：那就好。不料，他神色凝重道：你怎么敢给娃用，她那么小。那一瞬间，我的心又开始慌张起来，心想，要是明天你脸上的湿疹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办？于是，一夜难眠。
成为母亲的我，是这样地患东患西、神经质，生怕你身上出现任何的异常。
一个月来，看着你经历红屁股、黄疸、湿疹、肠胀气……看你难受哭泣扭动身体的样子，心里是怎样地焦灼不安。孩子真是来人间历劫的吧，我想。从一个孱弱的婴孩成长为独挡一面的成人，需要经历多少人生必须的疼痛呢？
而跟随孩子一同煎熬的年轻男女，又是怎样从看着哭闹的孩子手足无措、换尿布湿生硬别扭，转变为成熟稳重、似乎能搞定一切的父母的呢？
第一次，我开始真正从灵魂和身体深处理解自已的父母，理解他们的不完美。因为没有人天生就能当好父母。也第一次，真正地对今天的自已予以宽容和原谅，原谅自己身上无数个缺点和不足。因为关卡重重，成长不易。
我想，对于父母和孩子来说，这都是在尘世的一场修行吧。
今天在医院里，当我在保健册扉页“母亲”那一栏写下自已的名字时，不同以往，那平凡无奇的三个字突然有了沉甸甸的重量。我意识到，自已从此再不能临阵逃脱，再不能柔弱哭泣。而成长之路漫漫，我也必须学会等待，与你共同经历人生的一个个关卡。
说时光漫漫，可流年暗转，转眼又是立秋了。你哭闹时，我总爱抱着你在房间来回踱步，给你念朱自清的《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可是啊，亲爱的宝贝，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呢”。
你在我怀里，用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望着我，好像要告诉我答案。告诉我，成为母亲后，一切将不再似轻烟，如薄雾，一切都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心底。在你的身上，时间变得有迹可循。
2019.8.15
我的小黄人，因为你的黄疸指数仍未达标，疫苗接种计划又再次落空了。本来我觉得只要坚持正常喂养、多吃多拉，即使不晒太阳，过阵子自然会褪黄。
但所有的理性终究抵不过一颗母亲担忧的心。我和外婆开始抱着你往小区花坛边急匆匆地赶，每日迎着晨曦的微光，踏着夕阳的余晖。可太阳它有脚啊，不觉间就轻轻悄悄地逃走了。我们只好抱着你，跟着太阳一起挪动。它往东边一寸，我们便往东挪一寸，它往西边一尺，我们就往西挪一尺。
我看着你的小脸，带着惺忪的睡眼，周身的疲惫，和满心的焦虑，全然没有了以前悠闲穿梭林间，拍花弄草的情致。而你躺在外婆的怀里，眼睛乌溜溜地四处打量着，冲我们甜甜地笑着。你一笑，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好像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我越来越体会到：母亲只是一个女孩一生中扮演的其中一个角色。而这个角色背后，其实藏着她在未成为母亲之前的部分自我。
有时候，为了扮演好这个角色，还不得不牺牲自我。这种牺牲，是心甘情愿的，是社会期待所强加的，或许都有，难以分辨。
只是在年少时，你会觉得母亲就只是你眼里的母亲而已，你从未想过去了解真实的她，了解在这个身份背后，她曾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有着怎样的欢喜与遗憾。所以，我们总是对母亲的付出习以为常，甚至挑三拣四。
因此，我要谢谢你，你出生前后的一段时间，我和你的外婆，我的母亲，又有了重新相处和彼此了解的机会。
我好像第一次知道你外婆喜欢听周华健的歌，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已在艰苦岁月里的童年，是怎样地孤独与无助……
理解总是晚来的。我们一天天地了解母亲的平凡，也便一天天地愈加爱她。你知道，一个平凡人，要爱另一个人爱到无私的地步，是多么违反人性却又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啊。
2019.11.1
时节渐入冬季，时钟的指针刚划过5点，没开灯的屋内已沉沉地昏暗下来。夕阳给云彩镀上了金边，作别又一个平淡的日子。
许是天色暗下来得太快，许是听到太多身边的人逝去或是患病的消息，每当夜幕降临，我的心总莫名感到一阵阵颤栗。怀中的孩子睡得香甜，当她有一天领悟到“人世短如春梦”时，会是怎样的体验呢？
佛家有一门精致的宗教艺术——坛城沙画，喇嘛们费尽心血创作的立体沙画，在仪式完成后，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扫掉……最后装入瓶中，倒进河流。
我初看便被震惊：人生难道就是漫长的付出、短暂的快乐和失去的痛苦？我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摸索着生命的意义。
你或许就是我现在正在构建的“坛城”，于一点一滴中、日日夜夜中，体会生命是怎样地从咿呀咿呀的懵懂，到慢慢拥有自我的意识，走向成熟，走向独立。
我也需要不断学习，才能追上你的脚步。一个内心丰盛的母亲，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2019.11.10 大方生日
像是一种巧合，这两年我们都“享受”了下救护车的护送服务。
一次，是你半夜尿结石，疼得从沙发滑到地上。
一次，是我生产凌晨破水，被担架抬到急诊室。
听闻，结石很痛很痛。
传说，生娃很惨很惨。
可是，我无法感受结石到底有多痛，你亦不能体验生娃有多惨。
原来，婚姻并不能消融我们彼此的孤独。婚姻也不能替代我们各自成长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即便亲如夫妇，其实也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又何况，打败婚姻的因素那么多：房子，车子，票子，孩子……
所不同的是——一路上，我总是随时准备卸甲逃亡，而你却每每迎难而上。坚毅如你，勇敢如你，真诚如你。
今夜，就让我采一片炙热的红霞，煮一锅热辣入喉的羊肉炖萝卜，为你庆生。
祝你生日快乐，大方。
2020.4.8
孩子睡着了，窝在我的臂弯间，沉甸甸的。窗外月华皎洁，从帘子的缝隙间流泻而下，像一根柔柔的丝带搭在孩子身上。
想起蒋勋的那首诗，那句话：我愿是满山的杜鹃，只为一次无憾的春天……我愿是那月，为你再一次圆满……
我说，莫要惆怅。月缺了，月还会圆。春走了，春还会来。安。
2020.7.6 写在孩子一周岁
岁月逝，忽如飞。初为人母的我和初为女儿的你，已在人间历练了一年。
不知道，你是否开始适应这个世界？扎针的疼痛，与亲人分离的焦虑，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都是不可逃避的现实。
不知道，你是否喜欢现在的一切？门上的风铃，灯下的小鱼，桌边的太阳花，都是我想给予你的温暖和爱。
勇敢地长大吧，潇洒，而飘逸。你是自由的灵魂，像我在你名字里所许诺的那样。
一周岁快乐，我的女侠。
2020.7.17
突兀地想起，今天是自己32周岁的生日。
有了孩子后，关于自己的种种便常常退却至角落，遗忘或是无暇顾及。
每晚和时间赛跑似的，刷碗洗衣整理孩子的玩具……却常常只能争取一点儿的时间，读自己爱的文学，抄自己喜欢的诗。
治好文艺病最好的方式，是生个孩子。可是，我却执着地想一“病”到底。生活已然这么多琐碎现实，为何不能给自己留一个理想的空间？
像谁说的那样，我的孩子——我想试试，多年以后，你成长为你，而我依然是我。
2020.11.12
最近的阳光很美，让人沉醉。
这样的天气，适合晒一晒有些潮湿的心情。
牵着孩子柔软的小手，抬头看见一片沙朴的叶子悠悠地旋转而下……时光，仿佛静静地从脚背流淌而过。
风轻柔地拂过树梢，草结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闪闪发光。
不由地，想起海子的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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