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座高台,两道身影,三颗夜明珠,四面通风,好在并不冷。
“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笼罩在斗篷里的高大身影居高临下,他的眼睛不比镶嵌在关照台的三颗明珠逊色。
“是沁了鲨齿鲸毒胆的匕首?”
“算不上。”
“为什么?”
“鲨齿鲸毒胆不过外物,用秘方蒸煮任何兵器,都可以见血封喉,算不上独一无二,更何况,高手不屑用毒。毒确实可怕,可并非兵器,也是银月谷杀手最不齿的杀人法门。”
我望着暹罗谷主,他身后关照台上的明珠洒下冷光,像极了皑皑大雪在飘动,这是银月谷最有权威的地方,是暹罗谷主召见银月谷杀手的地方。
“难道是冥侯的雪饮狂刀?”
“不是!”
“是飞燕的无痕剑?”
“也不是。”
“哦,对了。”我极有把握地望着暹罗谷主腰间,“是谷主的无情环。”
暹罗谷主轻叹道,“你说的这些兵器虽沾染了很多人的血,可并不是最可怕的。”
暹罗谷主一定是想要我打消念头,故意消遣我,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是一种感觉,就像你现在。”
“我现在只想要离开银月谷,更何况我愿意接受银月谷的规矩。”
“是情!你动情了。”暹罗谷主背着手踱步在关照台上,“你可知道,身为银月谷的杀手,一旦动了情,那便是很危险的,你可能会一无所有,甚至会赔上性命。”
“我愿意,我可以将这些年银月谷给我的一切都还给银月谷,只要谷主可以放我离开。”
“好可怕,你看看,你已经方寸大乱。”暹罗谷主晃动衣袖,“没有了银月谷给你的一切,你什么也不是。肉欲的贪恋,只会影响你出刀的速度,你会丢了性命。”
我咬着樱唇,浮现在温泉前照见的容颜,我不想就此浪费青春,我需要情,需要欢愉,需要肉欲……
“就算丢了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你很可怜,你有愧烟箩之名。”
“谷主,我求你看在我多年的功劳份上,放我一马。”我跪在台阶下,低着头,目光凝视着身前的石阶,不敢看暹罗谷主的眼神。
“我对你很失望,你可知道,你是我选中的衣钵之一。”暹罗仍不愿放弃,“你一旦成为下任谷主继承者,便有了无上权力,天下哪里你都去的。”
若是以前暹罗谷主这样讲,我或许会心动,更何况站上关照台是银月谷每一位杀手的梦想。
此刻不会了!
“一个杀手首要是练心志,你心志已经散了,就算我留下你,你也会是个废人。”暹罗谷主惋惜道,“你去地法堂备案受戒吧。”
“谢谢谷主。”我满怀感激,即便对地法堂充满了深深恐惧。
“我们这一别,恐怕是永别!”
“银月谷规矩,进了地法堂,出了银月谷,便是俗世人,生死永不回头。”
“不错。”暹罗谷主看着我隐忍不住的喜悦,冷哼了声,“不过你是我看重的人,身为谷主,我可以恩典你,若是你想要回来,到时候只需跪在关照台下认错,我可酌情允你重归银月谷。”
“应该不会了。”我笃定地回绝。
“话不要太满。”暹罗谷主一挥衣袖,绕过关照台,消失不见。
我用力将关照台记在心底,从此以后再也和这里无关了。
2
凡事皆有代价!
杀手也不能例外。
尤其是一个动情的杀手。
地法堂手段果然了得,脱离银月谷的代价便是身上四处大穴的透骨钉和一枚毒哑药丸。
透骨钉是为了封印在银月谷练就的手段,毒哑药是为了不会泄露银月谷的一切。
若是你还管不住双手,地法堂便会亲自出面,到时候但凡与你有交集的人都会消失在这个世间。
即便成为一个废人、一个哑巴,可想到天成,我仍不后悔。
我隐没在宴国龙城最大的花楼里,甘做一个送酒的婢子。
我喜欢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小姐闺房门口,居高临下,望着花楼里川流不息的寻欢客。小姐是出了名的花魁,琴棋书画卓绝,引得龙城名仕雀跃,不惜千金也要见一面。
可除了我,能入小姐眼里的还没有其他人。
当时我流落龙城,眼看便要饿死,可我还没有找到天成,一万个心不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姐救了我,并让我做了贴身婢子,在这之前她没有一个贴心人。
当我出现在小姐身旁时,那些寻欢客得眼睛都直了,啧啧称赞,惊为天人,皆贪恋我的容颜,可得知我是哑巴后,都摇头叹息,惋惜不已。
小姐选择我,绝不是因为我的容貌。
我跟着小姐,也绝不是因为自己是哑巴。
任何人都有秘密,小姐身为名噪一时的花魁,秘密也不少,若换了别人都有可能泄露她的秘密。
可我不会,也不可能。
我跟着小姐是因为她是朵名花,能招来龙城的男人,即便我希望天成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可这也是我快速找到他唯一的办法。
我四处大穴上的透骨钉隐隐发痛,我知道,要下雨了!
小姐似乎在等人,每天心事重重地望着花楼外的马路。
说来好笑,今天和那天一样。
也是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天成。
那天我一抬头,大雨便落了下来。
我抹去脸颊上的雨水,等待着此次的目标出现。
我要杀的人是一个宴国人,此人叫羽长青,是宴国秘密派遣北莽的人。
他要带走一个人。
至于那个人叫什么,没有人知道。
马蹄声响,数百人出现,拥簇着一辆马车向着宴国边境而来。
我等的人来了。
他显得很慌张,始终靠在马车旁,显然马车上的人对他很重要。
我已经等了整整五天了,实在不愿意等下去,更何况此次任务有些奇怪,为了速战速决,也轮不到我多做遐想。
幸好多年实践,我早已经轻车熟路,一个飞身窜出藏身地,双手飞掷,飞刀如雨夜的闪电一般射向羽长青的身躯。
羽长青是个高手,双拳一挥,气劲万千,将雨水击毁,轰击在射来的飞刀上。
飞刀嗡的一声震落在地上。
“有刺客。”羽长青惊呼。
马车停下来,其余人快速下马围在马车前,警惕盯着四周。
我暗暗吃惊,摸出一把飞刀,再次飞射而出。
飞刀穿梭雨帘,射入那些人身体。
鲜血染红了地面,雨水稀释了鲜血。
“阁下何人?我们做笔买卖。”
“你请不起我。”
“只要阁下开价,我绝不还口。”
每个面对死亡的人都这般卑微,我早已经见怪不怪。
“你觉得我会坏了行规吗?”
“这世间没有什么行规不可以改变,只要有足够的价钱,你尽管狮子大开口,这马车里的人掏得起,只要你放我们离去。”
“废话真多,我的目标是你。”
羽长青瞪大了眼睛,许久才问道,“只要你杀了我,便可以放了所有人吗?”
“若是你肯掏钱让我杀了这些人,我也不会拒绝。”
“那我买自己一条命。”
“你找错了谈条件的人。”我已经不耐烦了,袖中飞刀划过,直奔羽长青的脖颈。
羽长青挥长剑抵挡开,可是紧跟着的飞刀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颈。
他临死仍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其余随从充满惧意,瑟瑟躲闪,生怕触怒了我,可始终不肯离开马车。
我才无心车里的人,任务已经完成,总算可以回去泡温泉了。
我纵身而起,没入树丛中,不想却迷了路。
这对一个成名的杀手来说,是一种莫大耻辱。
直到雨停,我仍被困在树林中,不想竟发起高烧来。
昏昏沉沉中,听到了前方传来打斗声,不由欣喜闻声寻来。
数十人在围攻一人。
这些人浑身被泥浆裹挟,看不出来历,不过被围攻的人略显年轻,在这些人的攻击下,连连后退,已是强弩之末。
“束手待毙吧,我们还可以让你活着回去,若不然,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哼,你们是我大哥的人?”
“既然知道,那就别挣扎了,你可以看看,这荒郊野岭,没有羽长青,谁还能帮你?”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既然老天让我如此,我也只能认了,可是想要我轻而易举认命,做梦!”
“哼,事到临头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是块硬骨头。”
几人手中的剑招骤变,不再是刚才嬉戏的招数,凌厉透着肃杀。
那人连番被刺中,身躯一软,倒在地上。
“天亡我也!”
那人悲痛地呼喊了声。
这一切本与我无关,我只想要快些找到出去的路,不想却踩碎了树枝,声响落入了那些人耳中,立刻被发现,已然躲避不及,几人同时向我奔来,手中的长剑抖出道道寒芒。
几个毛贼不知深浅,遇到了强盗老娘还不自知,我根本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手中飞刀射出,当即毙于眼前。
其余要下手的人见状愕然,丢下那人奔上前来,可是我手中的飞刀更快,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他们转瞬倒在血泊中。
热血飞溅在那人眼中,他哀嚎起来,拼命地揉着眼睛。
有人生就会有人死,更何况我早已经看惯了生死,向着另一个方向找寻出路。
“你不能走,救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
我才不会为一个陌生人驻足,除非他是我的目标。
“我可以给你很多钱,你不带我走,我会死在这里,我不想死在这里。”
我浑身一颤,曾经有一个同伴也这样和我哀求过,我救了他,可他却要杀了我。
我不怪他,银月谷的选拔规矩是只能活下一个人来。
可他还是死在我手中。
如果给我选择,那时那刻,我还是会救他。
“你知道出去的路?”
“知道,知道。”
“那我们算是等价交换了,你带路。”
那人连番用力,可是总能跌倒。
我捡起长剑向他走来。
“你不要杀我,我,我只是眼睛受伤了,看不清楚。”
我挥起长剑劈了下去。
他惊呼一声跌倒。
我将砍下来的树枝另一头递给他,“你抓着树枝。”
他这才平复下来,用模糊的双眼瞧着我,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还不快带路?”
他向着前方带路,脚下被绊倒,我手中一用力,稳住他身形,如此接二连三,慢慢地熟络起来。
可这洪渊路险,加上我发烧越来越严重,不想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任何人都讨厌被丢弃,我也不例外,作为杀手横行多年,可越来越孤单。
我感觉到口干舌燥,甘甜涌入我口中,浑身寒冷,又感受到温热,如此好久。
当我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缕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冠,挥洒在身上,我艰难爬起来,所有的一切涌上心头。
我四下瞧了瞧,草地凌乱,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火堆燃尽,留下漆黑的焦土,唯独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我有些恼怒,怪自己不该相信他,好在发烧痊愈,我决定自己找出路。
正在这时,我听到窸窸窣窣声,手中闪现一把飞刀射出。
“啊……”熟悉的惊呼声传来。
我忙又射出一把飞刀,后发先至,两把飞刀撞击在一起,掉落在地上。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人是去找吃的了。”
地上果然掉落着十几枚野果。
“你眼睛好了?”
“没有,隐隐约约能看到影子。”
他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虽身上衣衫破烂,但无法遮掩他英俊的容颜,我有些羞怯,“你一直在照顾我。”
“你救了我,我必须回去,只有你能帮我。”
“你叫什么?要去哪里?”
“我叫天成,要去宴国。”
“羽长青是你什么人?我杀了她,你不恨我?”
“我和羽长青没有交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和那些护送我的人一样,就是为了杀我。”
“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我会送你去宴国边境。”
“谢谢您,您放心,一旦到了宴国,我一定会重重酬谢。”
“还是你先保住命再说吧。”
3
每个人都有秘密。
天成也不例外!
我们沿着洪渊一路向前,慢慢地,我觉得不对劲,洪渊森林虽说是北莽和宴国的边境交接处,可并非全部森林,也有官道,通往两国来使和行军所用。
可天成一直隐没在森林里行走,他对洪渊地形非常熟悉,即便眼睛没有好,仍可以清晰分辨出要走的方向。
他比起我一个杀手来,对这种恶劣环境更擅长,总能弄出很多好吃的来,我甚至在幻想, 他若是眼睛无碍,恐怕这洪渊根本拦不住他。
我有些依恋他的细心,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这样对我,我甚至猜想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他不说,我也不方便问。
不知不觉便到了宴国边境,我甚至能看到城楼上巡视的守卫。
“这就到了,我该走了。”
“你先别走,我答应要报答你,你等等。”他说完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根漆黑的响箭,射向了天际。
出于本能,我只能躲起来。
约莫盏茶功夫,听到了马蹄声,接着出现大队人马。
天成兴奋地冲上去,忘记了我的存在。
“想不到你一个该死的人还活着?”马背上的人冷笑着。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天成愤怒斥责。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杀了他。”
那些劲装大汉冲杀上来。
天成躲避着,可他一个眼睛受伤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对手,眼看便要身首异处。
多日的相处,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手中的飞刀挥洒而出,死伤一大片。
这一天我违背了杀手的准则,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开了杀戒。
当我亲手划破那为首之人的脖子时,他仍不可置信地瞧着我,可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你得罪了什么人?”
天成慌乱道,“你帮帮我,我必须尽快回去,要出大事了,肯定要出大事了。”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若回去晚了,我可能会丢了性命。”
天成焦急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留下来好不好,你放心,我会让你荣华富贵享不尽,只要你肯帮我。”
“我只可以送你进城。”
天成激动地抓着我的手,“谢谢,你考虑考虑我的请求,比你在外面拼杀要好得多。”
我心跳加快,以前不敢想的事情泛滥成灾,这种感觉糟透了,我不愿多说,架起他向着城内奔去。
夜色下的宴国城墙虽高,可难不住我,我架着他躲过了巡守卫,飘下城墙,直到越过几条街道,将他放在安全处。
“你别回去了,你帮我。”
我竟心跳加快,忙躲避开。
“你不信我?”
“不,就算我要去帮你,也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我不怕,我可以承受。”
“不,谁都承受不了。”
天成还想要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在纠缠下去,以免动摇了自己开始松动了的心,纵身飞跃上屋顶,向着城外奔去,我想了结自己的身后事再去找他。
可还是没有想到,我高估了自己能力。
4
屋檐上的雨水滴落,风一吹,落在了我的连脸上,冰凉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一阵清悦的铃声传来,吸引了我的目光,便看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花楼下,马车箱上铜铃摇晃,声音清脆,可铃声仅止在了花楼下。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俊俏的身影,他身穿锦袍华服,眉目俊朗,我只觉得熟悉,触电般弹起,心跳加快,不觉流下眼泪。
那不是别人,正是天成。
小姐飞也似的冲出来,扶着雕栏俯瞰,笑得像花儿一样。
我有不好的预感。
小姐奔下楼梯,飞也似的向着天成扑去。
我心头一紧,不觉悬了起来。
临近天成,小姐驻足,不知道说了什么。
天成颔首示意,并无逾举。
我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能找到他,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有满腹的话和他讲。
可就在这时,天成竟转身敲了敲车门,接着从车里又走下一个古怪的人。
这人浑身笼罩在华美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不过他和天成身高不相上下,从举止上可以判断出,应该是个男人。
小姐兴奋地抓向他臂弯,可是被天成阻拦下来。
那人低着头奔进花楼,一头扎进小姐的房间。
小姐进入房间后,天成将门拉上。
小姐撑住房门,向我吩咐道,“这几天任何人都不见,你好好守着,我缺什么会叫你。”
我很开心,现在总算又回到了我们两人的世界。
天成变了,更加沉稳。
我满腹的话想要和他说,可是却说不出口。
天成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便没有了下文。
他额头上的伤疤还在,丝毫不能掩盖他的英武,只是没有了开始初见时特有的烂漫。
我很想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可是我们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
他的样子更像是个跟班,我好奇小姐房间里的那个人,他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份,能让我的天成成为他的跟班。
或许他真忘了我,我仍不甘心,用手胆怯地碰了碰他。
他冷酷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惊吓地退了一步。
我心落入谷底,眼泪不觉流下来。
“上次没有看到你?”或许是久了,天成问了句。
我下沉的心绪再次兴奋,可张口才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只能打手势告诉他。
他白了我一眼,叹息道,“原来是个哑巴。”说完竟转身出去了。
我呆呆望着他身影失神,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应该相遇的一瞬间,彼此认出对方。
一直到了晚上,小姐呼喊了我几声,我什么都没听到,直到小姐恼怒地推开门,可当她看到我满脸泪痕,忍住了满腔怒火。
“这是什么丫头?哼!”跟在她身后的人笼罩在斗笠中,声音清亮,应该是个见不得人的年轻人。
“她可能不舒服,您知道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小姐替我辩解着。
那人不愿多纠缠,向着外面走去。
小姐瞪了我一眼,忙跟了上去,直至将他送上马车。
我亲眼看着天成上马车时,仍回头瞧了一眼,不想我们眼神相遇。
我从他目光中品出无可奈何。
小姐并没有责骂我,将我带进了房间,不断诉说着他们之间的相会,我从小姐的口中才知道,那人竟是宫中的皇子。
我替小姐不值得,宫中的皇子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无非是喜欢她的美色,她还不自知,恐怕迟早要吃亏。
我想要劝也劝不了。
这几日天色一直不好,阴沉沉的,四处大穴越发难耐,可是那皇子却来得更加殷勤。
我相信,就算我可以劝小姐,她也未必肯听,只能多留个心眼,不过好在天成每次都来,久而久之,我们就熟络起来。
或许他和小姐一样,知道我是个哑巴,因此对我更加特别。
我每次都准备些零嘴,日子不久,他将我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我从他口中得知,那和小姐私会的皇子叫青冥,是当今宴国主第六子,从小被送往北莽做人质,直到近些年来,宴国主身体不佳,身为嫔妃的母亲为了搏一搏,这才让人将自己的儿子从北莽接回来。
可要从北莽偷偷将人接回来,青冥怕有诈,命他扮成自己身份,不想羽长青死于非命,所带之人皆被大皇子买通,若不是遇到了一个人救了自己,恐怕也回不来。
他回到龙城后,宫里势力安分下来,这才给了青冥机会,他才偷偷溜回来,骗过了所有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一开始天成便是棋子,看来这青冥并非什么善茬。
天成告诉我,这青冥极有登上九五之尊的机会,母亲是当今宴国主最宠爱的嫔妃,若非皇后占着凤位,恐怕早就让这嫔妃做皇后了。
天成是个有抱负的人,青冥承诺过他,若登九五,便封他做将军,到时候天成便可以镇守铁石城。
我从天成的诉说中听出了不忿和羞怒,可他没得选择。
唯一让我欣喜的是,他一直在找寻那个帮了他的女人,可当时他眼睛受伤,没有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一直没有找到,为此令我欣喜若狂。
我很想告诉他,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他被青冥唤进去,接着便离开了。
我懊恼该怎么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可是自己如今这般处境,告诉他会不会让他失望,在他口中描述的我,美若天仙,身手冠绝天下。
想着想着,便失了神,以至于被小姐狠狠责骂了一通。
可我并不生气,我只想找个契机,告诉天成自己的身份。
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积蓄,买了一身云锦百褶留仙裙,为了让他认出我,甚至还买了一把短剑,准备好一切,我便期盼着他能来。
可是他这一去好久没来,那柄短剑都出现了锈迹。
我听前来一睹小姐芳容的寻欢客闲聊,他们之间除吟风弄月之外,还会谈及一些宫中的事情,果然如天成所说,那青冥竟步入了太子的选拔之中,各种传言满天飞,唯独没有说起天成的处境。
我担忧极了,可是口不能言,又不能打听天成的消息,只能每日为他祈祷,盼望着他安然无恙。
小姐谢绝了所有寻欢客。
从此花楼的窗户前多了两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5
就在望眼欲穿的时候,那熟悉的马车又来了,我慌忙换上百褶留仙裙,抓起短剑的时候,小姐已经冲下了楼。
天成从车上走下来,他穿着一身锦衣,比起以前更加英武。
小姐探头向着马车里眺望,青冥并没有来。
“他人呢?”
天成颔首道,“他受伤了,让我接你过府。”
小姐满脸喜悦,这是他盼望了许久的愿望,想到自己的衣裳,转身奔上了花楼。
天成对这一切不屑,可碍于小姐和青冥的关系,只能隐忍着,他一转身便看到了我,目光透着惊讶,呆呆失神起来。
我只盼望他能认出我来。
小姐带着简单的包袱下了花楼,奔向马车,随手将包袱甩上马车,艰难地爬上马车。
天成看在眼中,任由她所为。
我奔下花楼。
他向我走来。
我心跳加快,庆幸总算被他认出来了。
他望着我的眉眼,我胆怯地低下头。
“六皇子府邸很安全,不需要你提剑保护你家小姐。”
不是这样的!
我着急地看着他,他满脸笑意,将一封信纸塞给我,忙向着马车走去,跃上车辕,与马夫坐在一起,架着马车离开。
我失落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残影,在周围寻欢客的目光下,飞似的逃上了花楼。
若有所思打开信纸,上面竟写着:樊楼。
我跌落谷底的心再次翻涌起波澜,他一定是认出了我,怕给我添麻烦,这才没有相认,要不然又怎么会约我去樊楼?
我忙收拾了一番,向着樊楼而去。
樊楼是龙城最大的酒楼,可站在飞桥之上观望后海海景。
我等这一刻太久了,奔到樊楼,果然在飞桥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激动地冲了上去。
天成也看到了我,脸上露出笑容。
我想要拥抱他,可是他却递给我一支糖葫芦。
我只能接过糖葫芦。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看他很开心,我不忍心博了他面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天成背着双手,眺望着远处的海面,此时海鸟低飞,船只往来,瞬间心绪便开阔起来。
我吃了一口糖葫芦,从没有想到,会甜到心里。
我忐忑猜测,他究竟要干什么?
“我要成婚了。”
我手中的糖葫芦掉落。
他愕然望着我,笑道,“就知道你会这样,很吃惊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打着手势,问他不是要找到那个救命恩人吗?
“我就是要和她成婚了,我找到她了。”天成满脸兴奋,“任谁也不会想到,当初帮我的会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侯玉川的女儿,想想也是,只有侯燕娘才有那样的身手和条件,也算是万幸,若非六皇子说服侯玉川,我或许还不能与侯燕娘相认,如今他们归降六皇子,打算拥戴他,我是六皇子亲信,与侯燕娘成亲,可以打消侯玉川的疑心,让他们死心塌地。”
我抓着他的手臂,急切地摇晃着他。
“你放心,你听了我这么多秘密,我们早已经是朋友了,我大婚的时候,一定邀你前来,若是你不愿意待在花楼,你可以来我府上,我们永远是朋友。”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阵阵,顷刻间下起瓢泼大雨。
我漫步在雨中,如被带走了灵魂。
原来他和小姐一样,之所以这般对我,只是我不会泄露他们的秘密。
我当他是连理枝,他当我是榆树洞。
我一连发烧了好几天,小姐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老鸨递给我一封请柬,艳羡道,“你这小妮子真走了狗屎运,大元帅的乘龙快婿竟请你参加婚宴。”
我心如刀削,还是决定去看他最后一眼,我也知道,纵使我告诉他真相,他也未必会相信,更何况这一切是势力门阀联姻。
我远远站在飞桥之上望着下方人群,夹道欢迎的看客拥簇中,天成身穿喜服,跨白马,带红花,威风凛凛,身后的八抬大轿里人影晃动,看他面露欣喜,拱手示意,那轿中之人应该是个美人。
我恨轿中的人,甚至想要看看她的面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迷惑我心中的白月光。
四处大穴感受到了我的怒意,疼痛遍布全身,血气倒涌,我晕死了过去。
6
“你痛苦吗?”
“痛,非常痛。”我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竟是暹罗谷主。
“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在追求错东西!你一个杀手,不应该动情。”
我想起经过,心如刀绞。
“那你恨他吗?”
我拼命想要恨天成,可没有恨的理由,又想到了侯燕娘,我咬着银牙道,“恨,恨极了。”
“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长。”暹罗孔洞的眼神窥视着我,“既然找到了牵绊的根源,那就除掉他。”
“您肯原谅我?”我匍匐在石阶下。
“如我开始的承诺,我可以让你重回银月谷,但是你必须杀了他作为投名状,算是你对地法堂有所交代,从此以后,安心做一名杀手吧。”
我被恨意填满,磕头答应下来。
暹罗谷主发出少有的笑声,他的笑声沁入我的脑海,不断放大。
月光挂在天边,雨刚停,我的肩头已经没有了疼痛感,我换上了自己习惯的黑裙,带着面纱,潜入天候将军府。
在我消失的月余里,龙城发生了大变故。
青冥在侯玉川的支撑下,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已经被封为太子,当今国主一旦驾崩,便能身登九五。
天成当然是首要功臣,被封为天候将军,不日便要去铁石城镇守,这是他的梦,他总算实现了。
我一跃而下,轻而易举便找到了天成的房间。
房间里红烛摇曳,纱帐内隐隐听到鼾声,我要杀了侯燕娘,告诉天成真相。
我暗扣飞刀在手,另一只手挑开纱帐,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天成容光焕发,睡得很深沉,我稍做失神,找寻一旁的侯燕娘,竟不见侯燕娘的身影,正自狐疑,身后劲风猎猎。
我感觉到危险降临,魁星踢斗,逼退身后袭来的人,转身一柄飞刀射出,只听当的一声被抵挡开,也就在这时候,我总算看清楚身后来人。
“你是什么人?”侯燕娘长发飘飘,面如白玉,唇若涂脂,即便只穿了一身素纱,丝毫不能掩盖她的美,她提着一把长剑,面露嗔怒,“为什么出现在我们房间里?”
“废话少说,我就是来杀你的。”我手中的飞刀射出,淹没了她全身的要害。
侯燕娘不愧是宴国少有的女将军,长剑飞绞,将我射出飞刀荡开,“我并未得罪阁下。”
“等我杀了你会告诉你。”我双手抓满飞刀,如野兽的爪子,撕向侯燕娘的胸口。
侯燕娘长剑一震,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下次出现,竟出现在我的脖子上。
我大惊失色,这绝不可能,我飞刀弹出,刀影如蝗。
侯燕娘忙倒飞而出,手中不断抵挡袭来的飞刀。
我怎么会给她机会,抢步上前,身形旋飞,飞刀再次射向她眉心。
“小心。”一道身影出现,手中长袍一抖,将飞刀击落在地上,喝道,“你是什么人?”
“你让开,我要杀了他。”我怒视天成,手中再次抓满飞刀。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天候将军府放肆。”天成一抓侯燕娘的手臂,顺势而下,抄过手中长剑,直刺我要害。
看来他跟了侯燕娘之后,剑法也长进了不少。
我不忍心伤害他,飞刀夹住长剑,用力一带,将他推了出去,长剑脱手而出。
侯燕娘飞身抄起长剑,再次刺向我的脖颈。
我忙躲避开,可她长剑来势凶猛,瞬间刺掉了我的面纱。
“小哑巴,是你?”天成惊呼出声。
“你没有认出我来吗?”
天成道,“你不是小哑巴吗?可,可你怎么会说话?”
侯燕娘怒道,“官人,他是谁?”
“她是……”
“不错,我是谁,你告诉她。”
天成终于听出古怪来,追问道,“你,你是……”
“不错,就是我。”
天成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什么开始不告诉我?”
“你以为我不想,可我不能。”
侯燕娘听不下去,长剑一抖,直刺我胸口。
我早有准备,飞刀射出,划出诡异的弧线,绕着侯燕娘飞过,再次折返,瞬间割破了侯燕娘的手腕。
血光飞溅,长剑掉落在地上,我抢步上前,长刀抵在她脖子上,用脚将长剑踢开,警告道,“都是你,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回到从前。”
“不要。”天成呼喊道,“不怪她。”
“不怪她?”我苦笑道,“那是谁开始信誓旦旦说,要报答我,要我帮他,会给我所有?”
天成诚恳道,“是我,是我,可……”他望着侯燕娘,“可我将她认成了你,这是个误会。”
“好,既然是误会,那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你可愿意?”
“天成,你可别忘了,是我爹保举,你才能坐上这天候将军。”侯燕娘急怒道,“当初也是你当着我爹和青冥太子的面,说会好好照顾我,可你做到了吗?新婚不久,你竟背着我有了别的女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天成解释道,“那是个误会。”
“误会?”我与侯燕娘同时出口。
天成点了点头。
侯燕娘抽泣起来,“天成,我可告诉你,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天成目光落在我身上,“是我对不起你,和她没有关系。”
我义愤填膺,“我先杀了她。”
我飞刀射向侯燕娘要害。
侯燕娘失魂落魄,躲避不及,被飞刀刺伤。
“燕娘。”天成惊呼一声,冲了上去。
“看来我父亲毕竟不是侯玉川。”我伤心欲绝,手中的飞刀灌满了劲力,目光落在他二人的要害处。
7
我失败了!
带着剑伤回到银月谷。
我又跪在关照台台阶下,望着岩壁上的宝石散发出光芒,仿佛天成匍匐在我身前的哀求,要我看在往日情分放过他们,可是趁我不注意,侯燕娘的长剑刺穿了我的肩头,幸亏我躲避得快,若不然真要毙命在哪里。
天成不但没有救我,反而向着外面呼喊,守卫冲了进来,我只能带着伤口拼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
我有些后悔,若是死在天成手里多好,至少不会像此刻这样伤心欲绝。
我等待暹罗谷主出现,想起他那双孔洞的眼神,仿佛一道法剑刺穿了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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