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值五月。
我被挤在中央广场的车水马龙中,脚步变得沉重。汽车尾烟与那些成熟男人身上的风尘萦绕在一起,随着厚重的空气进入我的鼻腔。散乱的头发在空中凌乱,闷热的空气如针般刺着我未被西服遮盖的皮肤,我恨不得立刻脱下我不便的西服套装,疾步奔向离我还有一千米远的学校。
我掠过每个行走的身影,他们附着严肃的面容,若是见到了喜欢的人,必是笑颜相待吧。他们都拥有自己的人生,不是导演,只是顺从于剧本的角色。喜怒哀惧,浮现在他们的脸上,是真实的体现,也是剧情的需要。我竟觉得他们可悲,穿行在人流中的时候,仿佛穿行于一个个相差无几的人生之中。
学校,并没有那些愚蠢的励志小说中所写的那么令人神往,依我所见,学校只不过是一个聚集着一群傻子的地方。上课放学,随着太阳的起落,月亮的玩转,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假作成熟的,为黑暗社会预备的天真学生。他们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需求,虚假地为他们觉得重要的人戴上无足轻重的面具,说是一个团体,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自私透顶的演员。
我跟他们永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一个人生活。周末在楼底下的便利店工作,赚点零钱,因为不用交学费的缘故,过得还算轻松。便利店早班的阿姨和哥哥为人很友善,但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很不自在。
阿姨看起来岁数不小,手脚仍是很灵活。灰黄的皮肤上像蒙着一层丝网质的薄纱,多而细小的皱纹不均匀地分布在了这张脸的各个角落,清晨没有烫平的被单也不过这般皱褶。阿姨的身材矮而胖,干起活来感觉很笨重,却总能快速高效地完成每一项工作,实在佩服。帮忙做生意的哥哥从不专注于学校的课业,光是看表面就足以像一个不务正业的高中生了。烫得卷卷的深棕色短发,浓黑的眉毛,一笑起来就会全部暴露的一口黄牙……据阿姨说,他曾经惹过不少事呢。多了解一下他的话,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滥好人,谈恋爱,泡网吧,打架,不过是他宣泄个人情绪,体会社会生活的方式罢了。我可不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和本性,但他们实在太容易被看透了。
他们也是演员,是对顾客亲人以外的人冷眼相待的双性角色。
也许是我很早就没有体会过来自家人的爱,习惯了独立与寂寞。现居住的房子是爷爷留下的,经历了不少年月的摧残,不过可以勉强住人。屋檐之下,我总想自己突然被砸死。至于我的家人,他们在许多年前的今天,一起静悄悄地走出了世界的躯壳,化为灰烬——
“呼”。
我没想过,也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有些人,可能活着活着就会灰飞烟灭吧。
我只记得,我厌恶他们肮脏的人性和灵魂。
我厌烦打理自己。化妆什么的,都是那群空洞而虚荣的女生们用来掩饰自己丑恶嘴脸的工具。口红,似水与血融合而成的颜料,那些嘴唇,是血液遮盖了本色。化了眼影和睫毛的眼睛,拂去了自然与双眸的接触。这脸庞,再也不是上天给予的馈赠。从她们身旁走过,闻到的是刺鼻的香气,一味的追求完美反倒让她们适得其反。
屏住呼吸,我窘迫地走在她们之间仅剩的一条缝隙之中。
同学们说,我看上去永远都是一副高傲冷酷的模样。黯淡无光的眼神,不会微笑的嘴唇,本不难看的五官却镶在了一张苍白无情的脸上,说到这里,他们都会不自主地叹一口气,眉眼间诠释着他们虚情假意的所谓同情,他们还会用说,我的学习成绩那么好,可人不好打交道真是太可惜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刻意装出的无奈和同情,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扬,是嘲笑吧。内心明明在排斥我,表面却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为了给别人留下他们善良的印象?
真是愚蠢至极。
谁想听他们口中说出的评价,只不过是他们表示虚假的惋惜,修饰自我感觉的一种方式罢了。
当了班长,没有人敢当众鄙视我。但在背后,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充斥着恶意的行为。在我的书本里夹上纸条,写着“我讨厌你!”;跟老师打报告,背后编虚假的故事污蔑我;走廊上相遇,故意撞上等等,都习惯了。
他们的恶意总是那么容易被看穿,再善于伪装的学生,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法完美的管控自己的心理活动和面部表情,但事后他们总会对自己很满意,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正反颠倒了吧。
这部戏拟订的角色关系中,我应该是被集体包围而不受干扰的当局者,而旁观者的评价与笑话,不过是一群自私虚假的学生矫揉造作的体现而已。
反串角色,可以换我作为旁观者,看他们逢场作戏了吧。
二
学生们都显得很匆忙,楼梯上挤满了热烈讨论着的人群,蜂拥而下,脸上摆着惊奇,恐惧或轻蔑。他们的嘴巴开合不停,情感由多变的眼神和话语传达给对方,仿佛寻找到了他们毕生难忘的乐趣。
一瞬间,学校沸腾了,几乎每个人都像是特定好的群众演员,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巨大轰动。
“发生什么了。”我微皱眉头,脑海中的白底上浮现出这五个黑字,有着经过羽化和晕染的边沿。
一位个子高大,也在旁观的学生用他磁性的男声说:
“听说有学生跳楼了。”
我不禁颤抖,好在只有零点五秒的诧异。
巧合?
我可没吧脑海中的语言写在脸上。
莫名的好奇感涌上心头,我走到窗前,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望去。三层楼之下,躺着一具造型扭曲的尸体。血浆四溢。左侧的树丛被溅起来的血染上了红点,无人的林荫小路上就这么横着血与人,静谧美好的景象顷刻间散去,水泥地无情的接纳了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生命。死去的男生好像是隔壁班常受欺凌的松本凉寄,现在还穿着被撕破的校服外套,外套还算干净,没有血渍。落地后的姿势引人发笑,呈X型。是刚刚从对面楼上的窗户跃下的吧。
我没有丝毫感伤,也不惊奇。只是想,这样懦弱的笨蛋活着还不如死去。
“你不害怕吗。”刚刚那位同学走过来轻轻问道。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面貌。
一米八左右的身高,柳叶般细的眼睛容纳着微棕的眼球,眼神并不尖锐。他的鼻梁也高得惊人,喉结奋力地往外戳着。举止来看,没有恶意。
“可能吧。”我小声回了一句。
“你会觉得我很无聊吧,来问你这个。”他笑了,随后抿了抿嘴。像是杂志封面上的阳光男孩的微笑,也像是女生追捧的类型,但更像渣男。
“你管太多了,走开。”我收住目光,推开那男生,快速离开了窗旁。
我尽量保持着从容不迫。我感到一阵不安,背后冰凉,我知道那男生现在肯定在用怪异的眼神打量我,又或是忽视这段对话。但这种不安又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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