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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糖米。”糖米也学着舒特的样子微微俯了一下身,但是它忘记了自己头顶的鹿角上正移植着十六棵野苹果树。在这深秋时节,十六棵野苹果树已经果实累累,随着糖米的这一俯身,枝头已经快要熟透的野苹果纷纷颤巍巍地直摇晃,有几只熟得早的甚至一骨碌滚进了旁边的草丛。
舒特见此情景,有点忍俊不禁,它觉得这只名叫糖米的红鹿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舒特在阿尔卑斯山上飞来飞去的日子里,也曾遇见过不少头顶移植着各种各样树木在山林里或得意洋洋或仓皇奔逃的淘气红鹿,但是像糖米这样,两只鹿角上全种满同一种树,还是同一种果树的红鹿,它还真没怎么见到过。
红鹿们都不爱往鹿角上移植果树,尤其是座果期的果树,除了因为容易引来一堆贪吃的虫儿鸟儿之外,还因为结满果实的果树长在头顶,一跑起来就会晃荡个不停,非常影响红鹿们的奔跑速度。速度受了影响的红鹿,一不留神就会被女巫抓住,不由分说“咄”地在它们头顶印下一个月牙封印,封住它们移植树木的能力。那样可就不妙了。
“你为什么对野苹果树这么情有独钟?”舒特问糖米,“云杉、栎树、椴树、花楸树之类的,移植起来不是更省心吗?据我观察,好像只有贪嘴的麻雀们才喜欢围着野苹果树打转。难道你喜欢野苹果?你喜欢甜的东西?所以你才叫‘糖米’?呃,我从意大利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这一路过来,没听说过红鹿特别喜欢吃野苹果呀……”
舒特真的很健谈。红鹿糖米看着它滔滔不绝的样子,一时之间简直插不上话。
“并不是我喜欢吃野苹果。这些野苹果树上的果实,是……是我为一个特别的人准备的。”糖米又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的回答了。”舒特赞叹道。
“我想知道,所有雷鸟都这么能说会道吗?”好不容易逮着雷鸟歇空的当儿,糖米好奇地问,同时感叹,“你可真是一只特别的雷鸟。”
“哈哈哈……”舒特又是一阵笑,“不不不,能说会道并不会让一只鸟变得多特别。我们雷鸟的鸣叫声音色是出了名的难听,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家族中有不少能言善辩的家伙。我的这点口才,最多勉强称得上健谈。“
“不过这的确是我的一个优点,至少让我交到了不少朋友。比如你,你现在也算是我的朋友了哦。”舒特看起来很愉快,“我是这么认为的,交换过名字,诚实地聊过天,并且互相陪伴度过了一段时间,就算是朋友了。你觉得呢?”它问糖米。
糖米觉得舒特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它对此还有补充。
“我觉得,即使没有交换过名字,没有一起聊过天。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包扎过伤口、轻吻过另一个的额头,也能算是朋友吧。”糖米说,仍旧是很小声,但是语气里有一种甜丝丝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溢了出来。
“你说的这个情形比较特殊。”舒特歪着脑袋想了想,“老实说,我只亲吻过我的妻子阿芙和我的孩子们。也只为他们清理和舔舐过伤口。”
“不过,我想如果谁治愈过你的伤口,那么你们之间肯定就已经结下了某种羁绊,”舒特十分笃定地说,“这种羁绊比任何语言都要深刻——所以当然,不管有没有一起聊过天,你们不仅已经成为朋友,而且是彼此生命里一个特别的存在。”
糖米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跟糖米愉快的聊天,令舒特更加想念它的老朋友阿赫了。
舒特和阿赫除了互相交换过名字,诚实地聊过天,互相陪伴度过了一段时间,阿赫还曾经坚持着秋冬也不落叶,为雷鸟舒特和阿芙遮挡过风雪。而舒特呢,在山毛榉阿赫被寒带的低温冻僵之前,连飞带跑走了好远,跌跌撞撞地为阿赫引来了巡山女巫,巡山女巫让红鹿把奄奄一息的阿赫移上鹿角,送回了它在法国南部的老家,重新焕发生机,这算不算一种更深的羁绊?
一定是的。
舒特心里想起阿赫这个家伙在被冻僵之前,还不忘跟自己约定,会为自己留着树冠的枯叶不掉,以便舒特去寻找它的时候好从林地中一眼把它认出来。
“唔,我得快点到达那个法国山谷。”舒特想,“等待得太久,甜蜜也会变成煎熬。好朋友不应该成为对方痛苦的源泉。”
就这样,舒特与糖米互相告别,舒特继续往据说是阿赫老家所在的法国东南部阿尔卑斯山谷前进,糖米则仍然怀揣着它秘密的期待,在贯穿意大利北部、法国东南部、瑞士、奥地利、德国南部及斯洛文尼亚等国家的阿尔卑斯山脉穿行。
“你知道此地距离法国东南部的阿尔卑斯山谷还有多远?”糖米想起聊天的过程中,舒特曾经问它。
“你为什么这么问?那是你旅行的目的地吗?那可是温带地区,而你是一只寒带鸟类,并且是一只并不擅长远途飞行的雷鸟,我不认为你去那里旅行是一个好主意。“红鹿糖米颇为它的新朋友担忧。
“然而我答应过阿赫,我就一定要去——这个家伙很固执,约定好的事,不管我去不去,它可能都会一直一直等。”舒特说。
“有时候为了朋友之间的约定,你难免会做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蠢事。”舒特的语气里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固执,“寻找阿赫并完成我们的约定,这将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冒险。这也才是我真正区别于其他雷鸟的地方。”
“要知道,羽毛能随季节变换颜色并不令我们特别,歌喉动听或者难听也不令我们多么与众不同。”糖米清楚的记得舒特曾经这么说过,“是我们对某人的爱或思念,才令我们变得特别。”
“比如说,在我的家乡那一片冻原地带,有成百上千只雷鸟,每一只的羽毛都会随四季轮换而变换色彩,歌喉都惊人地难听。然而只有我,因要赴朋友的约定而独自冒险。
“又比如说,阿尔卑斯山上的红鹿,只要年龄一到,自然长出了分叉鹿角,便都能随心所欲地把树木移到头顶,所以能移植树木并不令你特别。”舒特说这话的时候干脆扑棱着翅膀飞离灌丛,轻轻落在糖米头顶的野苹果树上,在树枝上踱来踱去,像一个哲人一样。
“只移植野苹果树也不令你特别,”舒特说,“但是你想念一个特别的人,你头顶的十六棵野苹果树是你怀着对这个人的思念与爱而移植的,那些果实饱含着你的思念,这就令你跟所有的红鹿不一样。”
独自在山林间踽踽独行的红鹿糖米心中回荡着舒特的话,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它撒开腿,在夜晚的山脊上奔跑起来。
九月的月光透过落叶松的缝隙,像银色的丝缕披风一样轻轻覆盖在糖米的背上,鹿角上野苹果树的果实像铃铛一样随着它的奔跑而东摇西晃,当然苹果不会发出像铃铛那样的响声,但是却隐隐飘出香甜的气味。
这些特别的苹果,就要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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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吃七个野苹果的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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