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去年冬日里,每天扫不到敬业福的时候有感而发。
X再次见到Y的时候是在过年前四天那个雪夜的第三街区第五个临街橱窗下,橱窗里贴着新春的福字同没有摘下的圣诞装饰显得格格不入。他加完了新年前最后一次班,难得选择悠闲地在深夜走回略微狭小的出租屋。一路走,一路扫着沿街橱窗上贴好的福字。这是他们毕业后的第三年零七个月,他已经连续三年七个月零二十八天没有见过他。他曾经设想过各种各样重逢的场景,却没有想过,竟是在这样寂静的雪夜,Y冻得瑟缩,身上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单薄风衣,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X走上前,试图确认这是否就是他那个优秀的朋友Y,毕业后留学于美国常青藤名校,顺理成章留在美国,和大学校花女友订婚,薪资上万,可谓人生赢家。
而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瑟缩在橱窗下,只一件风衣,头发上斑驳着片片飞雪,大概是风吹过时从树上飘落的。似乎依靠在橱窗旁边取暖,但是冰冷坚硬的玻璃不会带给任何人温暖。他的脸和手都冻得有些发红,抬起头看到X时,眼神却是出奇的平静。
“我记得你的地址。”是了,X记起来,三年多,他唯一一次联络Y还是让他帮忙给女友代购,当时留了出租屋的地址,不料想Y还记得。他不是不想联系,只是望着昔日好友如今愈发疏远,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得好。
“回国也不说一声,那不如回家再说吧,天气太冷了。”
Y点点头,脚已然冻得没有了知觉。X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二人一同走回出租屋。
X倒了一杯茶递给Y,茶叶在玻璃杯中缓缓舒展,沉浮。“怎么突然回国了?回来过年吗?”
“X,我——她死了,一个星期以前。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卖掉了房子,签证也到期了,我在那里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再加上父亲去世,我其实早该回来的。”毫无掩饰地使用了死这个字眼,在X听来未免和过年的氛围有些冲突。他低着头注视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轻雾飘飘,在杯口凝结成各样的形状。
X见过他得意的时候,那时候的Y意气风发,年少轻狂,追到校花女友羡煞全校男生。而他在出租屋的失眠夜晚,也偶尔会想象远在大洋彼岸的Y又该是怎样的得意,连寄回的东西里也是夹杂着他龙飞凤舞的字迹的英文信笺。
如今他却是另一番模样,失意人?X觉得Y不是,印象中的他并不会因为一个姑娘就丧失掉生活的信念,丧失掉目标,他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按部就班,永远知行合一。不管这个姑娘是什么身份,他可以把心完美分成几份,虽说爱情是完整的,但毕竟同他的伟大事业相比,只是占据太小的部分。他的宏图大志,岂是一般人能懂得的?
可是,Y现在确实是因为未婚妻去世而抛弃在美国的一切,直飞回国。“是我对不起她——”他点了一根烟,抬起头来,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烟雾弥漫中,X只觉得Y的微笑惨淡而苍白。“她对不起我,她跟那个美国人,呵,美国黑鬼,她活该。”
X被他的诡异微笑感染,似乎出租屋中阴风阵阵。“你,没事吧?”他试探着问道。
“没事?我怎么可能有事。我怎么可能没事。我有病啊,X。她有病,你们都有病,大家都是。是他们逼我,是这个世界逼我……”
再往后的事情,X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现在他在医院的外面等着进去看望Y。医院的玻璃橱窗一尘不染,贴着崭新的福字,他拿起手机,打开支付宝,开始扫福字,轻轻自嘲地笑起来,又不是敬业福。
装好手机,抬头看到Y隔着栏杆远远地站着,依然苍白的笑容。恍惚间,X觉得似乎他才是被关起来的人。栏杆内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被拘禁罢了。人生,大概从头就是悲剧。就如同,永远扫不到的是敬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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