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不齐的全家福
爷爷有一个愿望。
爷爷想拍一张完整的全家福。
这个愿望从来没有达成过。
爷爷奶奶还住在我们小时候所在的地方,整个村子已经不剩几户人家。长江上,船只穿梭不停。年前路上的货车满满当当,马路不堪其重,一路上陷了好几个口子。自从在这条路上硌了好几次轮胎之后,家里定下了规矩,在这个路段不准跟开车的人闲聊。
初二返家,下了车,二大【爸爸的哥哥】种的两排紫薇沿路而下,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走下台阶,走道上,爷爷望见了有人过来。我从台阶处最高处就开始喊:“爹爹【方言:爷爷的意思】,我们来了”,直到近前,爷爷才回了一句“啊,源源来了。”
爷爷几年前得了青光眼,现在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点东西,总是听到声音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每次回去,无力感深重。生活不易,每次走之前,爷爷奶奶还总是塞钱,说:“源还在读书,不挣钱,在外面不要苦了自己,饭好好吃”。
祖辈为我们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也没听爷爷要求什么,只听他在八十岁生日时想要照一张人员齐全的全家福。
两年了,从来没有齐过。
今年的春节算是来的最为齐全,到临了,还是缺了人。我让弟弟开车把他们接过来,在旁切菜的奶奶叫停了我:“他们不来就算了,别去喊”。
大年初二,一大家人在长江边上照了一张相。
拍照的时候,几个孙辈玩的热闹,旋转跳跃不停歇。
爷爷奶奶照完相,又回去换下了专门为照相换上的新衣服,继续在灶台前忙碌着。
团圆饭吃完,大家都在院子里晒太阳,聊着天刷着手机,我坐在爷爷身边,几次听他想说又没有插上话。孙辈们都在微信群里说着刚刚抢了多少红包,这个名为一家人的群组里,没有爷爷奶奶【不用智能机】。除了席间的进酒,整场春节的活动里,爷爷都像是个局外人。
后来我将这感觉说给了朋友听,他说,更可能只是你天生敏感,爷爷正在其中自得其乐,儿女绕膝,在场已经叫人满足,自然希望是后一种可能。
板凳未热,已听得有人要走,说是去云南游玩。一家人拎了奶奶准备的东西,带着跟爷爷奶奶一点都不熟的第三代开车走了。
这张全家福。
从爷爷的八十岁大寿到今年过年爷爷82岁,一直没有拍成。
本次春节返乡,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期待压岁钱和新衣服,只是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大的感觉是深深无力,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读书读了这么多年,能够为家庭带来的改变却是微乎其微。我们这一代人,不知道努力究竟能带来什么,却也不敢停止向前。处在人生的节点之上,丝毫也不敢懈怠。
常感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读了新闻,记录的都是别人的起承转合。
爷爷今年82岁。
1937年到2018年,这八十一年,我不知道爷爷的故事。
抗战,内战,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改革开放、加上长江流域特有的水灾,这些我们当初考试时需要记住的年份,爷爷都经历过。
有时候我不愿意原谅自己的糊涂,有时候我不愿意原谅自己的幼稚。
这些历史在爷爷奶奶口中就是清淡的一句话。
「那时候时候饿怕啦」「今年的这个水哪有五四年的时候大呢,那个时候房子都被裹到江里去了」「生你弟弟的时候,家里的大门都被别人下走了」「你奶奶这辈子都没下过跪呀,就那次生小二子的时候跪了」……
既然是传媒人,开始收集数据,记录自己家人的故事吧。
只望在这生死之间,能够少些遗憾。
我们与灰灰
农历28,拿出钥匙开了门,几乎下意识提起了衣摆准备好阻挡灰灰的“进攻”。
一片寂静。
灰灰是家里养了两年的小狗狗,一日自己出去玩,再也没有回来。
老家繁昌,心里深知它已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听到消息时,还在准备研究生复试,打电话给哥,他说,你必须把这股情绪压住,考完了再哭。没有哭,后来也没有找到哪一天为它哭一哭。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勇敢者游戏》里的姑姑,只要打开那扇门,就是情绪的汪洋大海。
一日弟弟来车站接我回家,红灯,转头看见路边一群小狗,被其中一条棕黄色的身影晃了眼。盯了一两秒,听见弟弟声音:“不是的”。他打开了音乐,我没有再把头扭过来。少见的,我们这一路都没有互怼。
妈妈一直说,灰灰是条神奇的小狗。
17年春节前在家实习,每日出门前,总是我跟妈妈两人合作才能让它不跟着我一起出门,妈妈抱着它,我把外衣提在手上关门之后才穿起来。妈妈要出门,我在门内也是一样的操作,配合的天衣无缝。它不高兴,有时候下到三楼还听到呜呜的叫。
[if !supportLists]一天,[endif]和妈妈前后脚出门,我负责断后,侧着身关上了门,心里默默为敏捷的自己点个赞。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听见身后铃铛叮铃铃地响,他一脸神气的跟在我们后面,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妈妈转头对我说:“你肯定是忘记关门了”,“不可能,我肯定关上门了”嘴上非常硬气的回答道,但是多年冒失鬼的经历让我在心里默默的回想,难道是我门没有关严吗,明明就有啪嗒一声的嘛!
几次重复之后我们才知道,灰灰学会了自己开门。拍视频,带着家里出了个“神童”的骄傲求赞求转发,朋友说,你现在简直像养了个儿子,大笑回答是呀是呀。
灰灰学会自己开门之后,我们不怎么自己下去遛它,每每它自己开门出去,回来之后用爪子掏掏全当是敲门。有时贪玩在外面多呆一会,在楼上喊两声灰灰就听见铃铛声由远及近,从窗户往下看,楼底下它总是要流连一会才叮铃铃拐进单元楼。
灰灰是弟弟带回家的。
刚到家里时,它还是一条小奶狗,眼睛都没有睁开。弟弟嘴上说着是为了还在外地工作的父亲找个伴,只是瞧他望着灰灰的眼神,我知道他看到了另一条狗的影子。
幼时,弟弟从同学家抱回了一条小奶狗,别人说他养不活这条狗,他从超市买了奶粉奶瓶,喂那条没睁开眼的小狗。一段时日后,小狗的眼睛睁开了,东倒西歪在地上试着走路,那情态把一家人都逗乐了。学会走路的小狗到处撒欢,我们也习惯了叫一声它就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钻出来。
直到一天,它不再应声。
找,找,找……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它小小的躯体浮在了池塘上。
那一天晚上,弟弟出走,我跟妈妈骑上了自行车去找他。记忆中,我们在一座桥下找到了他,但全然记不起他脸上的表情以及之后发生了什么,从不外露情绪的这一家人,这件事情再没有提起过。
灰灰成长的地方不再有池塘。
灰灰学会了游泳。
爸爸又多养了一条小狗,名曰来财。年三十,它跟爸爸一起进了家门。“来财握手,来财坐下、来财趴下、来财舔舔口水”,皆无反应。下楼去遛,解了绳子,喊它的名字,只回头望了一眼,之后再不见其踪影。在小区找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发现它已经自己在门口等着,小肥爪子直掏门。真是气的想把它耳朵拎起来揍一顿,它倒是看懂了表情,耷拉着脑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还能怎么办呢,我投降我投降。
来财刚到家的时候,实在不解,几乎就要发问,为什么又多养一条狗?只是听爸爸又说起曾经他用在灰灰身上的词句,我们一语未发,接收了这位新成员。
年前和好友去了鸡鸣寺,俯身跪倒,求佛祖佑我家人平安喜乐,也求佛祖能为灰灰安排一个好去处。
敲字的时候,总算是为灰灰哭了一哭,完成告别。
只是余生,总归是还要在路上留意棕黄色的小狗,灰灰,你到底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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