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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庄子·逍遥遊》(廖兮寂)

解读《庄子·逍遥遊》(廖兮寂)

作者: 雷子老师 | 来源:发表于2024-01-13 08:07 被阅读0次

    读《逍遥遊》,有人褒鲲鹏,有人贬鲲鹏,褒者居多。庄子对鲲鹏是褒还是贬呢?真正读懂的应该知道庄子贬鲲鹏,知道了这一点,才能明白鲲鹏离北溟徙南溟不属于逍遥遊,才能准确地把握《逍遥遊》一文的主旨。

    《逍遥遊》全文作八段划分。第一段从开头到“而后乃今将图南”,段意:小鲲化大鹏,要待各种条件具备才可起飞,才可图南。第二段从“蜩与鷽鸠笑之曰”到“不亦悲乎”,段意:蜩与鷽鸠嘲笑鲲鹏无知,不辨大小之用,狂妄自大,盲目追求大用。第三段从“汤之问棘也是已”到“此小大之辩也”,段意:斥鴳嘲笑鲲鹏,进一步肯定鲲鹏不知辨。第四段从“故夫知效一官”到“圣人无名”,段意:列举种种人,说他们都困于用(困于用,即困于有所待),并指出越没有修为的人越想自己有所用,原因无非是追求功名利禄,放不下一己之私。第五段从“尧让天下”到“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段意:功成名就的尧把天下禅让给许由,许由却坚决不接受,说明功名利禄累身招祸,有智者不应把心事用在追求功名利禄上。第六段从“肩吾问于连叔曰”到“窅然丧其天下焉”,段意:藐姑射山有个神人,他无己,无功,无名,无心为用,万物皆得其利,自己也不遭伤害。并举宋人到诸越销售他做的章甫而没人肯买的例子,告诫世人有特长未必就有用,所作所为应随顺自然,合乎物宜。再举尧舍弃天下前往藐姑射山拜谒得道四子的例子,进一步告诫世人用必有尽时,不要一心只图进取,要懂得及时退让保身。第七段从“惠子谓庄子曰”到“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段意:惠子有大瓠不知用,宋人有不龟手之药也不知用。第八段从“惠子谓庄子曰”到结尾,段意:以惠子鄙弃没有用途的大樗树、狸狌因逞能捕猎而遇害、斄牛因不能执鼠而得生为例,说明有用而不知用不得逍遥,有用而用错更不得逍遥,而真正的得逍遥不在于效用上。不言而喻,狸狌的结局就是鲲鹏的结局。

    《逍遥遊》全文中心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逍遥遊》主旨:汲汲于用不得逍遥,以无用自处才逍遥。

    人自性不清净,是有功名利禄之心,此心为己,因而汲汲于用。汲汲于用的人必有患,有患是由于有待,是由于有欲有为。有待必受困受苦,有欲有为难免殃物自殃,所以为己的人往往害己。害己还怎么逍遥?

    很多人总以自己为中心,总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觉得自己非常渺小,作用有限,看大看高自己,明明是鲲却偏偏以鹏自许,应该潜游却偏偏要高飞,以为自己很有能耐,无所不可为,无所做不到。这样的人多不考虑背道而行有什么恶果。

    本文开篇说:“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鲲是什么东西?只是一条小而又小的小鱼(鲲本是鱼子名。《尔雅·释鱼》“鲲,鱼子。”《国语·鲁语》:“鱼禁鲲鲕。”韦昭注:“鲲,鱼子也。”《说文》:“鲕,鱼子也。”有以鲲鲕为细鱼。),渺小得很,却自我膨胀,自视为庞然大物,以为北溟不适合自己活动,把自己想象成有几千里之大的鹏(古文“凤”写成“朋”或“鹏”。郭庆藩《集释》:“鹏者凤也。”宋玉《对楚王问》:“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再大也不至于大到几千里。庄子以夸张手法表现鲲鹏狂妄自大,自我陶醉),要振翅高飞远徙南溟,去过它的新生活。鲲鹏的自我意识强烈。“化”字很值得玩味,这个“化”不是说鲲应道而化,而是表现鲲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大极了,变成了极大的鹏,这种幻觉使鲲鹏忘乎所以,背道妄为。道本无,无能化有,有又化无;道为一,一能化万,万又化一,是化。天地万物从无中来又回到无中去,出于一又归于一,也是化,这样的化是随道而化。但鲲鹏不知出也不知归,它的小化大是强化个人意志,是无明而自负,是努力彰显己能,它完全不懂万物无不出本归真的道理,因此迷幻执妄,一味夸大自己的作用,行为必定不合道。化,从立人、倒人,用于鲲化鹏,直解为幻、颠倒梦想也应无所不可。鲲鹏为什么要图南?显然,为了求取功名利禄,以为功名利禄可执而有,可以终生享受。鲲鹏认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就在南溟。“南冥者,天池也。”“天池”,多么好听的说法!但非常不好前往。《人间世》开篇写颜回要去卫国干一番事业,卫国就是颜回的“南溟”,他的老师却力阻,很明显,孔子并不认定“南溟”是好去处。《秋水》篇末写惠施相梁,梁就是惠施的“南溟”,庄子作为他的朋友想去见见他,惠施怕庄子要来夺相位,派人满都城搜寻他,被他奚落了一番,庄子根本就看不上“南溟”。《秋水》还写楚王要重用庄子,庄子却很是不屑,他早已看出,楚国这个“南溟”是要他性命的地方。《人间世》中的颜回、《秋水》中的惠施不就是鲲鹏吗?庄子可不愿做鲲鹏,他深知为国君卖命完全不值得。《庚桑楚》中有个名“畏垒”的山区,土地贫瘠,远离都市,是个没人想去的穷乡僻壤,而庚桑楚却偏偏要去那里给山区百姓造福。三年之后,事业有成的庚桑楚才发现畏垒之民竟要置他于俎豆之上。偏僻到畏垒之山,也算是疏于政治的蛮荒之地了,有善作为的人都难以安身,天下还有哪里可去得?庚桑楚当然不像鲲鹏那么狂,而且所作所为几近于无名、无功、无己,但他毕竟还是有所欲为,因此难免会给自己招惹祸患。鲲鹏南徙必定没有好结局,它的作为必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显然,在鲲的眼里,北溟不是什么好处境,所以要化为鹏飞往南溟。南溟是天池,而北溟也是天池(下文:“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实在没什么不同。这在“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的话里已作了提示。“苍苍”,青色,即黑色。“正色”,纯一的颜色,即上下一片黑色,不论何处全一片黑。春秋战国时期,哪个地方不是暗无天日?《则阳》:“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这话正好可以引用来当“天之苍苍”句的注脚。“天池”不就是不见光明的污池吗?不就是当时到处都黑暗的社会吗?但在那些着迷于功名利禄者的心里或梦中却有好坏的差别。鲲鹏辞北图南,恰恰可以看出它是个糊涂虫!

    人该不该有所作为呢?答案是肯定的,但要看怎么为,要为道,不可为无道。庄子那样的时代,到处安身不易,择处稍有不慎,别说行道难,连命都保不住。通读《逍遥遊》,可想而知,鲲鹏图南是昧道之举,是为私己考虑,它妄自张狂,为所欲为,无异赴死。庄子很明确地认识到,当时的社会,人最好的作为是保身全性。“无为”是老子说的,庄子却把“无为”发挥成“无用”,庄子不愿服务于无恶不作的统治者,不做龌龊社会的牺牲品。庄子主张无用,实在有一种人生的无奈。庄子宁愿做泽雉(详《养生主》),做散木(详《山木》),很明显,他不认同鲲鹏的做法,只想在没有人身自由的社会里活出人生自由,活得自然自在。这需要有体道精神。

    鲲鹏做大自己,体大志大,图南要抓住难遇的时机,要凭借难得的条件,要造势,蓄势,因此它的作为极不自由,而且它所向往的南溟极有可能会突然陷它于不利,使它困窘甚至遭殃,它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别看第一段段末只轻轻一提“图南”,“图”字有深意。《尔雅·释诂》:“图,谋也。”《说文》:“图,画计难也。”段玉裁《说文》注:“谋之而苦其难也。”鲲鹏图什么?图功,图名,图为己。鲲化鹏,鹏南徙,是先有所谋,后有所待,再后才可艰难地付之于行,然而鲲鹏只知外求,不知内修,所谋、所待、所行并不明智,只能自苦自戕,自苦自戕了还来不及追悔。

    第二段写小小的蜩与鷽鸠都嘲笑鲲鹏。要知道鲲鹏原比蜩、鷽鸠小得多,能耐大不到哪里去。很可怜,鲲鹏被自己的妄想所困,却没意识到,更不会去想蜩与鷽鸠“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的自适。不过,蜩与鷽鸠并不知道不同的生物它们的哪一种生活更自适,它们的自适很有限,但不像有些人刻意去比附冥灵、大椿、彭祖,能自觉不自觉地安分守己,自自然然地活着,不入是非之地,比起鲲鹏来要自适得多。蜩、鷽鸠就像第四段写到的宋荣子,它们嘲笑鲲鹏只是近似于宋荣子那样自我感觉美好。庄子贬鲲鹏,也贬蜩与鷽鸠,贬蜩与鷽鸠,更在于贬鲲鹏。

    本文第三段概要地重复了第一、二段内容,特意补充了北溟和南溟一样也是天池。这一补充意在表述鲲鹏呆在北溟不自适,便异想天开,到南溟去实现它的美梦,它全然不知整个社会环境已经无处不坏透了,根本就没有好去的地方。对于鲲鹏的无知,斥鴳也像蜩与鷽鸠笑话它。段末一句议论“此小大之辩也”,很含蓄,很耐人寻味。“此小大之辩也”承第二段“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来。鲲鹏与蜩、鷽鸠、斥鴳相比谁是小年小知?谁是大年大知?它们都非冥灵、大椿、彭祖可比。鲲鹏除了心大,还有什么可值得称大?是因为它有颠倒梦想就可称大吗?“此小大之辩也”应作讽语读,与其说是在讽刺蜩、鷽鸠、斥鴳,毋宁说是在讽刺鲲鹏。鲲在化鹏之前比蜩、鷽鸠、斥鴳小多了,明摆着属于小年小知之类,正由于鲲属于这一类小生物,又加上心地无明,才有那样的想入非非,才有那样的狂妄而不顾后果的企图。鲲之化鹏以图南着实可笑又可悲。

    鲲鹏图南可笑可悲,是由于所待过多过高,无知而又非常自是,它要想有建树困难重重。自是必困于内,有所待必困于外,内外交困,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逍遥?第四段列举了几种不得逍遥的人,指出他们不得逍遥是因为做不到无己,无功,无名,即使是有修行的宋荣子、列子,也都不如至人、神人、圣人释然自适。这几种人是用来比况鲲鹏的。庄子明显在贬斥鲲鹏,鲲鹏充其量只能等同于“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而,古读“能”)。因恃知而困于官,因恃行而困于乡,因恃德而困于君、因恃能而困于国,内困于知、行、德、能,外困于官、乡、君、国,这就是鲲鹏图南追求功名利禄的可笑可悲。一个人因困而苦可悲,因困而死更可悲。

    第五段说到许由拒绝尧禅让天下,这个不为别人所用的许由几近于无己,无功,无名,或可称许他获得了逍遥。第六段更有个住在藐姑射山的神人,他致虚守静,与道为一,玄同万物,公而忘私,泰然处顺,完全无所图,无所待,他是一个真正逍遥的人。逍遥的人根本不会汲汲于用。文中这两个人物是庄子所要推崇的正面形象,用以凸显鲲鹏的反面形象。行文至此,庄子贬斥鲲鹏的写作旨趣已经够明朗了。鲲鹏大张声势徙南溟,是否因为南溟不治而想去治理呢?这想法它一定是有的,它的功利目的就高高地立在那里。《逍遥遊》中的鲲鹏就像《人间世》里的那个颜回,发心很大,很希望有一番大用,它要为功为名,自是自彰。它与藐姑射山的神人正好形成鲜明比照。“效一官者”以他的“知”为特长,“比一乡者”以他的“行”为特长,“合一君者”以他的“德”为特长,“徵一国者”以他的“能”为特长,他们以为他们的特长很有用,却不明白他们用他们的特长会制造麻烦,会招来困苦。宋荣子、列子比以上这些人有修行,为什么“犹有未树”?岂不是他们恃特长以为用吗?要有所用必有所待,有所待又多了一重困苦。“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会做章甫是宋人的特长,但宋人到诸越去推销他所做的章甫,却无人肯买,他应该等待越人移风易俗之后去做生意,时机未到而前往,不是自投困境吗?鲲鹏与宋人正好是一路。尧也有“资章甫”(资章甫可比喻治天下、谋取功名利禄)的特长,他不愿再把所做的章甫戴在自己的头上“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就想白送给许由,许由才不上他的当。明智的许由知道别人不用的东西自己不能用。藐姑射山的神人不做章甫,更不做章甫买卖,自己不戴章甫,也没要别人戴,他无特长可恃为用,因此完全无所待。他就活在藐姑射山,顺任万物自然,享受他的逍遥。鲲鹏不应徙南溟,而应去藐姑射山,看看神人是怎么活的。怎样才逍遥,鲲鹏不知道,很多很多人都不知道。逍遥,恐怕非鲲鹏和许许多多人的追求,因为他们不修道,没有神人那样的思想境界。

    鹏本是微不足道的鲲,不管将来鲲长成多大的鱼,也只能在水中发挥游的特长,但它就爱把自己想象得很伟大,就梦想着变成大鹏,要高飞于天上,这不是用错特长了吗?即使它拥有了一飞冲天的特长,也要懂得怎么用,有特长不懂用,就像第七段说到的做“不龟手之药”的宋人,他不懂拿这种药来取得封地,只懂让自己的家人靠这种药“世世以洴澼絖为事”。而更可怕的是会像第八段所提及的狸狌,它凭借特长捕食小动物,不料落得了个“中于机辟,死于罔罟”的悲惨下场。鲲鹏仗着自以为了不起的特长高飞图南,是生死攸关的事,哪里还有它逍遥的份?

    《逍遥遊》的关键问题落在用上,从用上讨论怎样逍遥怎样不逍遥。这一题旨前文多处已经做了暗示,且从字里行间渐渐显露,在最后一段更是揭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文题“逍遥遊”,遊并非指鲲鹏遊,逍遥并非说鲲鹏逍遥。这在篇末“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的话里作了明确交代。篇末起点题作用。“寝卧”二字很要紧,既含以无用自处的意思,又含游心以逍遥的意思。文中七八两段写到惠施,他有个大瓠,“为其无用而掊之”,他还有棵大樗树,由于“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人不顾”而弃之。惠施“拙于用大”就像鲲鹏拙于用大,这层用意庄子不明言而意显,庄子写惠施意在否定鲲鹏。庄子主张无用,无用才有大用。什么是大用?就是无为而乐得逍遥。逍遥不是鲲鹏那样有所图有所待,为了邀功邀名不着实际地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不惜把性命搭上,而是应该像无所欲为的得道高人,把大樗树种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自己“彷徨乎无为其侧”,不执妄有,虚以应物,不劳伤心神,不招惹祸害。把大瓠做成腰舟浮于江湖,把大樗树当庇护伞寝卧其下,这才是真正的逍遥遊。在庄子的时代,人生不自由,但可以做到精神自由。“逍遥乎寝卧其下”,明显是说得道的高人精神逍遥,不指昧道的鲲鹏肉体逍遥。

    可以说《庄子》一书很多篇章在主张无用,庄子的无用思想是从老子的无为思想发展来,但不脱离无为思想。《老子》四十八章说“无为而无不为”,这“无不为”体现在行道与治国上。庄子继承老子的思想,当然崇尚无为,但这无为已近同无用。庄子体悟到在黑暗而残酷的时代,国已不可治,人也不好活,只有修道行道,以无用为大用,方能不害人不害己。有用难免构祸,无用才好自保,这是《庄子》一书首尾贯串的一大宗旨。

    《逍遥遊》的重点落在无用上,内容涉及到辨。辨和用有什么关系呢?辨和用关系可大了,不知辨就不知用。鲲鹏怎么就为而背道了?就是因为它无知,看不清社会现实,不懂得北溟和南溟同样暗藏杀机,无法辨别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什么作为有利,什么作为有害。庄子在他的巨著中谈到许多死亡、伤残的人时大为感慨,借申徒嘉之口说:“遊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详《德充符》)鲲鹏误认自己有用,为而背道,岂不是遊于羿之彀中以自炫?它这样惹人眼球命还能保得住吗?蜩与鷽鸠为什么嘲笑鲲鹏说:“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斥鴳为什么又嘲笑鲲鹏说:“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显然它们是嘲笑鲲鹏缺乏辨智,不知小有小的用处,大有大的用处,更是嘲笑鲲鹏没有自知之明,狂妄自大,而且自大了又不知用大。本文第二段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小大之辨,鲲鹏就一直没有搞明白。如果鲲鹏善知善辨,懂得自比朝菌、蟪蛄,甘居冥灵、大椿、彭祖下风,就不会把有限的生命和能力用在无法实现而又毫无益处的事情上。斄牛无所用于捕鼠而存,狸狌好用特长捕鼠而亡,鲲鹏不知辨,不以斄牛为榜样而以狸狌为榜样,等待它的不仅是困苦,而且是困死。庄子要人去知去辨,以至于无知无辨,但这必须以善知善辨为基础,否则,将会使心性无明,迷道不复。这种人将永远不得逍遥。

    本文用到“笑”字有三处:一处用于蜩与鷽鸠,一处用于斥鴳,一处用于宋荣子。这三处的“笑”领会不到位,会对鲲鹏的形象产生误解,甚至会误解文章主题。宋荣子笑的是困于用的几种人,对他们持否定态度,表现宋荣子知人(当然也表现宋荣子自矜)。那么蜩、鷽鸠笑鲲鹏知人吗?可以肯定知人(鲲鹏那么张扬有谁不知?)。但文章紧接着说“之二虫又何知”,又该怎么理解?这句话是说它们知人并非遍知,更不知己,不知自己也可笑。斥鴳和它们一样。如果把蜩、鷽鸠、斥鴳的笑理解为是对人的全然无知,那就是肯定了鲲鹏的作为,肯定了鲲鹏的逍遥。有人读《逍遥遊》,以为庄子在赞美鲲鹏,希望世人都能像鲲鹏那样把握机遇自由自在地奋发进取,这跟对“笑”字的领会不到位有一定关系。

    蜩、鷽鸠、斥鴳以及宋荣子笑别人,这种可笑之人文中还有几个,如宋人、肩吾、惠子和狸狌,但庄子不笑宋人、惠子、狸狌,连叔也不笑肩吾。知人当作反光自照,当以教人改过,而不是仗着有知见嘲笑鄙视人。庄子写《逍遥遊》是给自己与别人以警策,是为了共同进道保身,共同逍遥于道境。

    有必要回过头来进一步理解文题“逍遥遊”的意思。本文“遊乎四海之外”的神人、《齐物论》里用清心听天籁而“荅焉似丧其耦”的南郭子綦、《在宥》里“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的鸿蒙,他们游心于虚,这才是逍遥遊。逍遥遊,用孔子的话说是“遊心乎德之和”(见《德充符》),是“游乎天地之一气”,是“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见《大宗师》)。

    孔子能说合乎道家思想的话,但没有进入道境,去实践逍遥遊。《庄子》中有不少篇章说他游说列国,到处受困碰壁,险些丧命。逍遥遊,多知多智的孔子都做不到,懵懵懂懂、昏昏聩聩的鲲鹏又怎么能做得到?不斋心修道,要做到逍遥遊,可以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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