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秋 节
顾 冰
又是一年秋霜,又是一树叶黄,过去的时光渐渐远去,只留下旧忆的苍凉。今日,八月十五,五十多年前的今天,又从旧忆之窗中,涌入我的脑海。
一
1961年,我家从三河口镇上,回到了角落村。那天,正好是中秋节。公社给每人分配一个月饼,要到三皇庙店里去买。
我兴冲冲走到三皇庙,店里人问我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几个人。我报了他所问,他在几张名单上,左看右翻,也没找出我家的名字。原来,我家刚回到老家,大队没有统计上,名单上自然没有,只有奶奶一个人的份额(她原先一个人在老家)。我说,有没有多余,给予特殊照顾,我家已迁离三河口,那里自然也不会有我家的,这不二头落空了?这月饼是公社供销社,按人头拨下来的,哪里会有剩余,店里人一脸无可奈何,爱莫能助。哪怎么办?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半晌,店里人丝毫不为所动,没表示半点同情。不过,也难怪他们铁石心肠,月饼按人头计划分配,谁也变不出来。这时,店里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要不,把我家的二块月饼让给你家吧!可他还未说完,一个大概是他老婆的女人,厉声说,你脑子有毛病了吧,你别包袱布当毛巾一一充大方了,给了他家,我们吃什么!那人只得作罢。
难道就没有希望了?我拿着奶奶的一块月饼,走出店门,坐在庙门前的一棵银杏树下,想来想去,脑子想空了,也想不出法子,这个中秋,看来月饼是吃不上了,一想到店里那飘着一阵阵香波的月饼,我的口水就不住地一口一口地往肚里咽。我想起了吴荷珍老师的话,在无望的时候,不要轻易放弃,转机住往会不期而至。可是,转机在哪里呢?老天真的会眷顾我吗?
不知不觉,天暗下来了,月亮升上了银杏树梢。也许是人多,又等货,小店延时了营业,这时,店里准备打烊,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见我还呆坐在树下,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你怎么还没回家啊?真巧,胡庄有一户人家,昨天去上海了,没有来买,他家三口人,还剩下三块,卖给你家吧!一听,我接过三块月饼,连同奶奶的那一块,高兴得像一条小狗,叼着了一根骨头,飞快地往家奔去。
回到家里,娘问我,咱家不是五个人吗,怎么只有四块?是人家弄错了,还是不小心掉了?我说,我的一块,让我在路上吃了。
二
1964年,叔叔找了对象,要去丈母娘家张八月半。乡下买不到月饼,上海也很难买,一个店一个人规定只能买二个,还要排队,父亲下了班,天天去排队,这个店买了,再到别的店去买,为了多买上几个,父亲还叫上二个同事,一同帮他去买。好不容易买了几十个月饼,怎么拿回来呢?正好后望旦村有人去上海,父亲便托他捎回乡下。那几天,天气湿热,又一连下了几天雨,加上耽搁了几天,等把月饼取回来,月饼上竟长了一个个霉点。这可难住了母亲,眼看中秋节就要到了,拿什么去张呢?
正在一愁莫展之时,叔叔从任教的丹阳学校回来了。第二天,是八月十四,天刚蒙蒙亮,我跟叔叔步行去常州买月饼。
天公不作美,这天刮台风,雨大得就像从天上倒下来似的,雨点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路又粘又滑,我们脱了鞋走,反正走惯了赤脚,天也不冷,不怕,但应特别小心,不然,稍不注意,就会摔跤,风也特别大,伞根本撑不住,一阵侧风刮来,我俩的伞先后都成了喇叭状,坏了,只好任雨浇淋。叔叔关照我,回去到青山桥乘船,我去那儿乘过,认得。
大约近午,我俩走到了常州,但走遍了新丰街、南大街,往常凭粮票购买的月饼,连个影子也没有。食品店售货员解释,这月饼是时令食品,过了中秋就滞销了,所以,生产有限。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一个热心人跟我们说,湖塘街上有高价月饼卖。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又赶往离常州十多里地的湖塘。还算运气好,我们终于在那里见到了月饼。叔叔一掏口袋,除去他回丹阳的火车票钱,和我回家的船票钱,买不了多少,仅够买到十七个。叔叔将船票钱预留出来,揣入我衣袋,说十七个就十七个吧。但趁他去小解时,我偷偷掏出准备买船票的钱,又买了一个,凑成十八个,要想发,不离八呀!
我们回到常州,送叔叔进了火车站检票口。叔叔突然又转身对我说,咱俩中午也没吃饭,我给你的钱,买了船票,还有余的,你去吃碗阳春面吧!前年,你来丹阳找我,就饿了一天,可别为了省钱,饿着肚子再走回去,你会吃不消的。我说,你放心走吧,我是头牛啊!
雨,还在不停地下。我一步一滑地往家走。我揣摩着,如果不遇上台风,这会儿,一轮圆月已该跃上天幕,将如银的月光,洒向人间,人们品尝着月饼,是多么的欢畅。我吟咏着苏轼的诗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品其滋味,相思泪沾巾。这时,我心中全然不知月饼的滋味,只有泪雨沾衣的苦涩。
2015.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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