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房梁上垒着一个燕子窝,自我记事起,它就在了。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弟很调皮,老是拿竹竿捅我家的燕子窝,还叨叨着,“叽叽喳喳,吵死人了,真是烦。”
燕子窝很牢固,没掉下来,可是,一只很小的燕子掉下来了,掉落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没有流血,它就这样死了,小小的,灰灰的,一层绒绒的毛,捧在手里,还有温度,可它还是死了,原来,生命如此脆弱,离开如此安静。
姥姥见了,气的从凳子上站起,教训邻居家的小弟:“它在房梁上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不也是嘴巴不停,聒噪的很,给你扔出去,可好。”小弟悻悻然地走了,嘴里还嘀咕着:“我以为窝里没小燕子了,不知道它会死,我没想害死它的……”从那以后,小弟再也没来我家捣乱了。
家乡是一卷陈年旧画,我喜欢慢慢翻阅,静静欣赏。
春天,燕子来了,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它们飞来飞去,忙里忙外的。老燕子和一群儿女在老屋大树上说着闲话,唠着家常。姥姥和邻居大娘在老屋廊台上说着田里的庄稼,互相传授着做菜的经验,聊着儿女成家的那些事。廊台陈旧,朱漆斑驳,红砖凹凸,她们像一幅满是韵味的油画,很明艳,很生动。
傍晚,余晖未尽,浮云点点,炊烟袅袅,燕子陈陈,多像一幅写意山水画啊。伴着蝉鸣声声,闻着花香阵阵,清风徐来,水波粼粼。每到夜晚,姥姥就会把床抬到院子里,搭上蚊帐,在樱桃树下,听取蛙声一片,枕上一床月光。樱桃树上了年纪,树干很粗,很好爬,叶子也很多,我喜欢爬到树上摘樱桃吃,一颗颗樱桃,亮莹莹的,像琉璃。可是总有一群麻雀,讨厌的很,樱桃都还没熟呢,它们就光明正大的偷嘴。
家乡的天很蓝,像泼了蓝墨水那样蓝;太阳很刺眼,火辣辣的,有时候也很温柔,像羽绒,柔柔的,暖暖的;还有许多小野花,红的白的蓝的紫的,一片片,像地毯,清风徐来,花香四溢;鸟雀也很多,啼鸟谷谷,架架格格,声声燕语,呖呖莺歌,好不热闹。燕子们喜欢站在电线上,交头接耳,一言一语的聊着天。
那一片片麦子,绿油油的,像草原;遍地的蒲公英,一齐昂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像是要奔赴战场,可风一吹,便要散落天涯,各自南北西东,我就像这蒲公英一样,因求学要奔向远方了,我知道,这里的故事和缘分,与我开始慢慢变淡。
那天,姥姥望着燕子窝,望了许久,说:“有你没多久,燕子就来垒窝了,以后的每年它们都来。刚垒窝的时候,老燕子衔着泥、叼着草、还有树枝,一点一点垒出个窝来。刚开始可真是辛苦,后来就好了,有个窝,就有家了。现在你都这么大了,真是快啊,一晃的功夫,十几年了。你爸妈刚开始也是这样,辛苦啊,也没有什么钱,慢慢的,也就好了,一开始总是不容易的,过了这坎,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
枯叶飘扬,老榆树还是一样笔直地站着,只是飘零的心落了一地。院里的黄菊白菊都开了,姥姥说,燕子又走了,但它们明年还会来的。
老屋年久,屋漏梁歪,已是不能再住的,索性搬了新房。那日,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可落叶秋风早,送我远故居,我离开了老屋,离开了这个记录着我们一家点滴故事的老屋,它记录了我的成长,我的喜怒。我问:“燕子还会回来吗?”姥姥说:“不知道,住了这么多年,我想,它们会记得的。”
新家的月季开了,燕子却没有来,或许还在老屋吧。后来,拆迁,老屋没了;再后来,考上大学,我也走了。
那年,老屋被推倒;那年,姥姥病了。老屋塌了,燕子没有了家;姥姥走了,我也没有了家。燕子会回去吗?与我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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