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苏是因为杀人关进来的。
行刑前一夜,他一个人抽了八包烟,从晚上九点一直到早上五点。
一点多的时候,他捅醒我,想跟我聊天,我陪他坐在监舍门口。他开始跟我说这些年做过的事。
小时候刘苏很乖,从不惹事,但是并没有因此受到同学礼遇,反而经常挨欺负。有一次被人打急眼了,他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狠狠拍在对方脑袋上。看着汩汩的鲜血和对方惊恐的眼神,他第一次笑了。
从此之后,刘苏像变了一个人,从人畜无害到无恶不作。
学校管不了他,办了退学。他开始混社会,十七岁那年去了河南,跟了一个郑州的大哥。二十五岁时,衣锦还乡。
他在长春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游戏厅和一个大型洗浴中心,日进斗金。
刘苏声音不高,一直在讲。最后他问我,自己是不是不孝?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结果却养出一个挨枪子的儿子。
我说你不能那么想,你最起码有儿子,能给你家传宗接代。你看我,吊毛没有,都要绝后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给你爸妈留了个孙子,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这就是最大的孝。
听我这么讲,他开心了一些,然后问我,老陈,我死了以后,可以给我烧条黄金叶吗?以前我在郑州的时候,天天抽这个牌子的烟。
我答应了他。
凌晨四点多,他的最后一餐送过来,一份饺子、三个菜。这是他自己头天点好的,按照监狱的规定,死刑犯最后一餐可以自己点,只要不过分,监狱都能满足,但是不允许喝酒。
刘苏说,以前自己每次出远门,奶奶都给他包饺子。说到这里,他已泪流满面。饺子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
他哽咽着说,奶奶临死前几天,还嘱咐自己要好好学习,可我没做到,我对不起他奶奶。
刘苏的奶奶是得脑血栓死的,死的时候他在学校,三天后才知道。他说,如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到了那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奶奶。
我又开导他。
我们一直聊,聊他这些年做过的坏事,仿佛说出来就能减轻他罪过似的。
五点多,我问他,兄弟,你后悔吗?
他说,不后悔!如果真要说后悔,就是没有把那十个闹事的人一起杀了,杀三个是死,十个也是死!
过了一会,又说,其实当时不该那样冲动,忍一忍,让他们打一顿就没事了,也不用临了还挨这一枪。
叹了口气,刘苏又对我说,老陈,我感觉你这人靠谱,临了我托你一件事,你出去以后,去看看我儿子,告诉他,好好上学,别走歪路,如果不爱学习就退学,找个工作或者呆在家里都行,我家不缺钱,只要不闯祸就好。到了最后才明白,“无事”才是最大的福!
我说你放心,我出去肯定去看你儿子,给他讲讲社会。
我劝他,要不要再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坐车,不知道路途有多长,别中途饿了。
他说好,我给他泡了包方便面,又拿了两个卤蛋。
刘苏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吃饭的时候,他的双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样子很吓人。
我摸了摸他的手,潮湿而冰冷,像死人。
五点五十八分,监道的大铁门轰然一声巨响,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刘苏该走了!此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那是死人才有的温度!只有摸过死人才会知道,死人的冷,跟平常的冷是不一样的!
老陈,我要走了,你出去以后也收收脾气,兄弟死后变成鬼也会护着你,托你的事别忘了!
我用力点点头,俩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管教来了,我们开始给刘苏砸撩,换成小撩。
刘苏换了一身西服,很帅!
六点十分,铁门又是一声巨响,刘苏脸色发白,问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说,兄弟临了这一场,可别掉份啊!别像隔壁那B是的,拉了一裤子,站都站不起来。
刘苏勉强挤出一丝笑,说,不会的。
他一直在抖。
两名武警出现在监舍门口,打开门,架着刘苏走了……
刘苏被架走的时候,双腿笔直。
全舍的人趴在门上伸头往外看。
铁门一声巨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刘苏的声音。
事后得知,刘苏临死前,拒绝见他的父母。他留下两份遗书,一份给法院;一份给管教。给管教那份,足足写了九页,上面写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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