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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李强从怪异的梦中醒过来,感到身边空落落的,背后还有冷风吹过来,他用手一摸,身后的半边床是空的,自己的半个后背和肩膀露在被子外面。
妻子罗迦不见了。
这事已经不止一次了。十几天前,晚饭后,天色阴沉,空气闷热,夫妻俩怕半路上遇到雨,就没去散步,冲了个凉,早早睡下了。
半夜里,李强被一声炸雷惊醒,他转过身想安抚一下罗迦,罗迦最怕雷声了,可是李强发现罗迦根本没在床上。他当时以为罗迦嫌热,去书房睡了,就没放在心上。
不久,又一天半夜,他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罗迦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天亮后,李强起床。这时,他发现罗迦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自己身旁。他问:“昨晚你睡书房了?”
“没有哇。”
“那你在哪儿睡的?”
“我们不是睡一起吗?”
李强又仔细回忆了一遍,说:“我好像看见你出去了。”
罗迦笑笑:“你做梦了吧!”
现在,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李强慢慢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看了看墙上的钟,三点多一点。前两次好像也是这个时间。
在这个时辰里,时间和空间都是模糊的,人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彻底清醒过来。
零点的黑夜不是最深。现在,夜生活丰富了,零点还有很多人没有睡,他们在夜市吃烤肉,或者在歌厅唱歌,再或者在酒吧喝酒。即使睡了的人,他们的梦也很浅。
而三点多钟,黑夜才沉到了底。
李强轻轻下了地。
他先到卫生间看了看,马桶上没有人。
接着,他朝书房走去。从卧室到书房有十几步远,他的脚步越来越慢……
推开书房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很轻。
家里除了这个书房,再没有地方可以睡觉了,她只能在这里,她必须在这里!
门缝越来越大,一张空荡荡的床呈现在李强的眼前。
李强站在门口,半天没有动。
他脑子里很乱,但是又不得不去思考。
罗迦是个传统的人,不可能深更半夜出去和情人幽会,也不可能梦游,更不可能出去偷东西……
那她干什么去了呢?他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过了几分钟,李强只好返回卧室。
路过客厅的时候,他停下了。客厅的东墙上有一扇门,这道门与楼道相连。实际上,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但是,李强有一种直觉,楼道里有人!
在这个时间里出现的人,总让人感到诡秘。
早两个钟头,可能是玩得晚,刚回来。晚两个钟头,可能是去晨炼。而此时出现的人是怎么回事呢?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李强趴在猫眼上,朝外看去……
楼道里亮着昏黄的灯。果然有个似乎很苍老的人,他无声地走上楼去,动作缓慢。
李强紧紧盯着他:一阶,一阶,一阶……那人始终没有回头,李强当然也就不知道那人的模样。
这栋楼共七层,一层一户。李强家住在六层。他和罗迦住进来已经半年多了,从来没听见楼上有走动声,也没在门口遇见过有人上楼。他一直认为楼上没有人住。难道这个老头是新搬来的?
李强悄悄离开猫眼,回到了卧室。
“你去哪了?”
李强吓了一跳!是罗迦!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低低地问。
他弯下腰,惊诧地问:“罗迦,你去哪了?”
“我哪儿都没去呀。”
“你刚才明明出去了!”
“胡说!刚才,我看着你往外走,我问你去哪儿,问了几遍,你都不说话!”
李强呆住了。
他是一个物理老师,他不相信科学以外的东西。
李强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朝床上爬:“我明白了,我肯定是得了梦游症。”
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坚信罗迦出去过,又回来了,就在他到书房找她的几分钟空挡里,她进了门。
夜里那么静,可是,李强竟然没听见她开防盗门的响声,可见她的动作多么轻!而她说谎的时候,神态是那样逼真。她根本没想对他说实话,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深邃的内幕!
李强不想打草惊蛇。
第二天夜里,李强躺在床上装睡,他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是怎么回事。他始终背对着罗迦,一动不动。可他的耳朵却高度警惕,聆听着罗迦的一举一动。
这天夜里很宁静,只有墙上的表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李强第一次知道,躺在舒适的床上闭着双眼熬夜,是一件多么难的事。睡意像海浪一样一次次向他涌来,一次次要把他淹没,他像溺水的人一样一次次挣扎着浮出海面。
终于熬过了午夜。午夜的月亮偏西,挂在黯淡的深远的诡秘的夜空中,好像在定定地观望着李强的家。
罗迦没有一点动静。
李强觉得,他应该把身子转过来,面对罗迦,这样监视她才更方便。这样想着,他假装挠挠大腿,顺势翻过身来……
他眯着眼一看,眼前空空如也,罗迦又不见了!
李强的心一下被掏空了,自己的老婆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李强打开床头灯,看了看墙上的钟,三点多一点。根据昨天的经验,她应该快回来了。
他关了灯,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忐忑不安地等。他想好了,只要她一进屋,他就立即打开灯,看她怎么解释。可是,时间一点点滑过去,她一直没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强听见厨房里有响动。
他起了床,走到厨房门口,推开门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天还没亮,罗迦竟然开始做早餐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很有规律,从来没起过这么早!
他叫了她一声:“罗迦,今天怎么这么早?”
“今天单位有事,得早点去。”
“昨晚上,你去哪儿了?”
“我在书房睡的。”罗迦一边忙活一边说:“我就怕早晨起来惊动你,你再睡一会儿吧。”
李强确定这个家里出了大事,老实巴交的罗迦开始和他斗心眼了。
他回到床上苦思冥想,罗迦每天夜里到底去干什么?难道她得了梦游症?可是,她为什么撒谎?也许,罗迦的本性没有变,她依然是个诚实的人。她现在还处于梦游之中。所有梦游的人都是头脑狡黠、身手机敏……
白天,李强给罗迦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出差了,明天才能回来。
罗迦说:“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呵。”
其实,李强根本没有出差。
下班后,他一个人在小饭馆吃了点东西,磨蹭到天黑,回到了自己家的楼下,埋伏在草坪旁的一条长椅上。长椅被一株柳树挡住,在黑夜里,很难被发现。从这个长椅到楼门,有几十米远。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楼门。
外面闷热,四面八方的蚊子包围了他。尽管他涂了很多蚊子药,可还是不顶事。蚊子们都疯了。他的手不停地在身上拍打,抓挠,痒得钻心。
他一分一秒地熬时间。
果然像前面说的那样,十二点左右,偶尔还能看见远处有人影走过。可是过了两点钟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一个人了。
楼门响了。
一个人走出来,急匆匆的。
李强一下紧张起来。他从柳叶缝隙看去,不是罗迦,而是一个中年男人,好像就住在他家楼下。这个人急匆匆朝西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偷情?李强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丝阴影。
过了几分钟,楼门又响了一下,又有一个人走出来!
这个人的动作很慢,看上去,有点像那个黑夜里爬上七楼的那个老头!他也朝西走去。
李强心中的阴影随之改变了性质。
之后,楼里又陆续走出来两个人,都是这栋楼里的人,一个男青年,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都朝西走去。
罗迦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她也朝西走去。
李强来不及多想,他站起身,悄悄跟在罗迦后面。
出了小区,再朝西走就是郊外了。那里有一个湖,湖畔长满了野草。
那些人聚到了湖边。
李强藏在野草中靠过去,在离罗迦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四周静极了,湖水一片漆黑,朝远方望去,没有一丝光亮。在更远处,隐隐约约的楼房漂浮在梦境中。
这时,罗迦说话了:“师兄,我丈夫开始怀疑我了,如果他再追问,怎么办?”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这种事,说不得,一说就破。七七四十九天,今晚已是最后一天,明天就都不用出来了,再坚持一下吧!”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
“师兄,我们为了一个出生没几天就去世了的孩子超度,值吗?”那个姑娘问。
师兄似乎有一些怒意,但他涵养不错,依旧慢悠悠地说道:“佛家说,今生能成为一家的人,前世都结下了极深的缘分。投胎转世的孩子要么来报恩,侍奉父母;要么来报仇,让父母操劳一世。”
师兄说了半天,那个姑娘似乎还是一头雾水,师兄的话刚一停,她就紧跟着问:“那么我们超度的这个孩子是什么情况?”
“这孩子原本是来向父母寻仇的,只是在出生的那一刻,慧心炸开,他放弃了仇恨,于是选择了死。有这种慧根的人百年难遇,所以我们要度化他,助他早日离苦得乐,往生净土。来,我们开始吧,丑时是超度最好的时辰,别错过了。”
说完,几个人向中间凑了凑,然后坐下来,如老僧入定。
那个年长者清了清嗓子,好像下了一道命令,几个人便同时念叨起来。
李强听了半天,一句也没懂。
月亮从云彩后面钻出来,天地间一下变得亮晃晃的。李强顺着草的缝隙看过去,几个人的前面是一座孤坟,坟前竖着一块墓碑。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强听到一句“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这是今晚他唯一听懂的经文。这句话被他们一直反复念诵。
不知念了多少遍,终于停了,然后起身离去。
李强揉了揉麻木的双腿,站起来,向那座孤坟走过去。
月光忽明忽暗,墓碑在夜色里黑糊糊的,像一张僵尸的脸。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墓碑上的字迹顿时清晰起来。
看字迹,这碑是一对年轻夫妻为自己夭折的宝宝立的,上面的碑文幽默而凄凉。能看出来,这对小夫妻想尽量表现出轻松,可是调侃的文字掩饰不住浓稠的忧伤。
碑文这样写到:
墓碑下是我们的小宝贝,他既不哭也不闹,只活了二十一天 ,花掉我们四百二十元钱。他来到这世上,四处看了看,不太满意,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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