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秧歌

闹秧歌是双水村的传统节目，双水村的秧歌是全石圪节最有名的，谁人都能上场来几下。每年的农历正月十五，一吃过中午饭，双水村就大人娃娃齐上阵，暂时忘却贫困和一切烦恼，沉浸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

但这个传统节目曾作为“四旧”被禁止，代之以打坝修梯田。“吃罢饺子就大干”，人们在正月初一就被赶上农田基建工地。可想而知，在过去的十年里，双水村人正月的情绪是多么灰啊！

还好现在政策松动了，双水村的人就立刻把熄灭多年的红火又煽起来了；双水村的火一起来，石圪节公社所有村庄的火都烧起来了。公社和县上除不拒挡，还支持农民恢复这传统的红火热闹。

仅就这一点，庄稼人也隐隐地感到：莫非真的像死去的田二说的，世事要变了……

“双水村不仅恢复了闹秧歌，还像往年一样恢复了正月十五晚上转灯的传统。已经约定，这一天，石圪节村、罐子村、下山村等五六个村庄的秧歌队，都要来双水村打彩门，转九曲……”

现在，双水村的人各有各的忙碌，他们分别集中在几个中心点，待我细细向您说来：

田家圪崂这边的大队部，田福堂已经披上了那件狐皮领子大氅，戴上了栽绒火车头棉帽，布置接待外村秧歌队的具体事宜。除过他这个领导，其他的几位都是双水村上了年纪的人，毕竟他们更懂礼仪这块儿。

“庙坪枣林前面的一个大空场地上，金俊山、孙少安、金俊武、田福高和金光亮等人正负责栽灯。地上摆满了高粱秆和萝卜做成的灯盏。”

最大的人群中心在金家湾那面的小学院子里，秧歌队在这里排练。“秧歌队男女两排，妇女一律粉袄绿裤，长彩带缠腰，手着扇子两把；男人统一上黑下蓝，头上包着白羊肚子毛巾。随着锣鼓点，这些人就满院子翩翩起舞。”

当然这里也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也一律都拿出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穿戴得齐齐整整。

在小学的教室里，少平、润生等一些人正在排练小戏。金波负责“五音”班子，孙玉亭和金光辉吹管子；光辉他二哥金光明拉板胡。这时候我们的孙玉亭也放弃了阶级立场，和地主的两个儿子坐在一条板凳上了。

“玉亭叔，你的头发以后再不用我理了吧？”大队会计田海民突然笑嘻嘻地对玉亭说，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原来他话里有话：不久前，王彩娥在她妈的主持下，改嫁到了石圪节，和胖理发师胡得禄结婚了。

这句话让在场的金家人和孙家人都十分难堪，但好在这种红火时候，人们谁也不计较这种露骨的玩笑。毕竟大秧歌一闹完，他们的小戏就是重头戏了，合作最重要。

那么，这场大联欢的总导演是谁呢？非双水村的好后生孙少平莫属了！他在高中时就是全县出名的“把式”，还到黄原讲过故事，要经验有经验，要文化有文化。

下午，路程最近的罐子村的秧歌队伍，就已经开到了村头的彩门下，双水村的队伍立刻前去迎接。“两队秧歌在彩门下相遇，热闹纷乱的气氛霎时达到了高潮。彩门两边的公路上锣鼓暄天，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发麻。”

只见那罐子村走在最前面的“开路小丑”，鼻子上面画了块白颜色，身上斜挂着驴串铃，手里甩着蝇刷子，而且还丢腿撂胯地使劲出洋相！嗨，这人不就是我们的王满银吗？

“现在，彩门两边的秧歌队已经纷纷编成了两根蒜辫子——这意味着两家的伞头要对秧歌了！”伞头极其重要，往往能反映一个村的秧歌水平。

那双水村的伞头肯定是田五了，他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唱秧歌闻名全原西县，五十年代还去黄原参加过汇演。即使在不能欢闹的年代，他也曾以锨代伞，扭上那么几步，唱上那么几段。

“罐子村的伞头王明清，也是远近闻名的‘铁嘴’，按规矩由他先给不可一世的田五发难。田五在彩门这边腰扭得像水蛇一般，伞头转成了一朵莲花，正准备接受王明清的挑战。”

好嘛，这就来了！这边的王明清伞头轻轻一点：“锣鼓停声我开音，万有亲朋你细听；转九曲来到双水村，不知你们栽下些什么灯？”

那边的田五也不甘示弱，几乎闪电一般把伞在空中一劈，应声而唱：

“罐子村的亲朋你细听，欢迎你们来到双水村。你问我们栽下些什么灯？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

“西瓜灯，红腾腾，白菜灯，绿蓁蓁，韭菜灯，翠铮铮，芫荽灯，碎粉粉，茄子灯，紫茵茵，七扭八歪是黄瓜灯！”

“龙儿灯，满身鳞，凤儿灯，花蓬蓬，老虎灯，实威风，摇头摆尾是狮子灯！”

“银蝶金蝉莲花灯，还有那起火花花带炮，嗦啰啰啰乒乓两盏灯，那是依呀嗨！”

（特别喜欢陕西的方言和叠字，要是能亲临现场听万有大叔演唱多好！）

“田五别出心裁，将秧歌和链子嘴串在一起，唱得如同一串鞭炮爆响，人群随即为之卷起了一片欢腾的声浪！”

此刻在这片声浪的背后，在涌动的人群中，田福军突然看见了孙少安，他立刻挤过来，捉住了少安的手。

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土坡上，田福军关切地问少安那次把队分组的事，之后再没受什么整吧？少安感激地说没。两人又就目前农村的许多情况拉谈了很久，谈得十分投机。

“小伙子，不要灰心！相信一切都会开始变化的。我坚信农村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局面。一切恐怕都势在必行了！”临了，田福军用手亲切地拍了拍少安的肩膀说道。

实际此时的田福军也处于暂时的空闲期，才有机会回来老家看热闹，他被调到地区但并没有被安排什么工作。

田福军走后，“孙少安站在小土坡上，用手飞快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他抽着烟，久久望着欢腾的村庄和隆冬中的山野——再过半月就是惊蛰；那时一声响雷，大地就要解冻啦！”

至此，《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结束，我又想起开篇提到的时令也是快到惊蛰，“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到现在结尾处的“那时一声响雷，大地就要解冻啦！”这个变化，给人以一种希望的感觉：是双水村的希望，是农民的希望，也是我们读者的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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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五十四章读书笔记，总第74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