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苇影

与往日游山不同，隔着寒暑表中的临界点，在负数的某档刻度上，我和大林、晓阳走在高低错落的河滩之上。这是我们仨常有的姿态，不管地热天寒，一有空暇，便相邀静坐，或一杯茶细数过往，或一杯酒醉美人生。大林的小别墅建在长虹港的上游，与栖贤寺的溪流贯连。从涓涓细流，汇到眼前，已是碧波凝玉，穿梭在岁月的河床之上，不时发出幽咽而清脆的声响。谁又能听出它们究竟在诉说着什么，叙叨着什么呢？

远处，山影绰约，峰峦叠嶂，与之陪衬的是枯黄的蒹葭草色，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烟波浩渺的鄱阳湖畔。尽管枯黄成为它们的底色，却丛丛叠叠，矗然挺立，脱尽青叶的芦竿像一根根射向天空的长箭。没有风，也没有曾经的飞花扬絮，一切处于少有的静默之中。一爿冬阳远远的抚慰着山川大地，远近万物，包括这苍苍蒹葭，大小石块。我们仨行走在河床上，采踏的石块，有如跳荡的音符，映衬着河床上平淌的碧玉，静水流深。

尽管时已腊冬，我也能想象出每年的金秋时节，芦花飘荡的盛况。远远望去，渺渺茫茫的芦花有如雪花覆地，万象皆白。微风一起，似万千蝴蝶飞过，耳边泛有“嗡嗡”之声。一不小心，周身已落满细碎白芒。

我想起诗经中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那是一个月前的某日，同样的夕晖斜映，同样的山川风月，正是五节芒的芦花飞舞飘荡，几个好友陪着岳阳的毛先生在此小住，走在河畔，不时被路边的野花杂卉所吸引，还有那渺无边际的芦苇丛丛。一到住地，便迫不及待地展纸提笔，写菊描苇，那份真情，有如河滩中淌过的流水，自然而然。

如果时间再往前溯，当年英雄气概的周瑜也就在不远处的鄱阳湖畔，练兵点将。据说，城中至今还留有当年雄姿英发的遗址。那时湖边的芦苇，更是青葱一片，渺渺茫茫，是水战中最好的天然屏障。作家迟子建在一篇小说中，讲述着自己于战隙间与周瑜相期相遇的经历。就在这千丛芦苇，万丈湖洲中，一边燃着篝火，一边闻着芦蒿的气味，远处，还有战鼓静然矗立，有寒剑闪着青光，月色是舞台背景的灯光师，天地一展沃野空旷。男女主人公就在这样的苍茫天地间相遇，一身白衣飘飘的英雄分明是儒雅书生，望着眼前的赤足农妇，长发飘飘，眼中有几份青涩与渴望，惊喜与柔情，一番对视对语，透出平凡中的英雄本色和不同凡响的儿女柔肠。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苏东坡来到荒凉偏僻的长江边，见芦花丛丛，想起当年的英雄，这样描绘着他心中的英雄梦和儿女情。

望着彼此的白霜侵鬓，丘壑纵横，我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大林说，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是花甲之人，人生如梦呀。我说，是啊，以后可要悠着点，珍惜每一个当下，少喝酒，多喝茶。晓阳笑着说，现在科技发达，人类早已把年龄段重新划分，六十岁仅仅是中年，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说，六十毕竟是人生中的重要节点，从前往往有六十大寿之说。大林说，我们应该好好纪念这个日子。晓阳说，两位哥哥如不嫌弃，我愿为俩每人画一幅肖像，作个纪念。这个提议，一下子感动了我们。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我毎天一早就接上晓阳来到小墅前，不时还开个玩笑：要是早十年就好了，每天面对着两张沧桑的脸，不难受吗？

六十有六十的味道，沧桑有沧桑的浪漫。等再过十年，脸上的沧桑感又是另一番样子了。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对于虎年，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也有过多次的经历，而每一个虎年的到来，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与惊慌，一方面盼望着本命年的早些到来，另一方面又恐惧着过早的过完，每一个虎年的到来，以为自己一定有一个大的成绩要获取，而每一次平凡度过又悔恨着一事无成，很多的事总是启动得太慢，醒悟得太晚，匆匆即过，又将希望寄托给下一年。奇怪的是壬寅二字只存在于自己的识读与记忆之中，从来没有过具体的感受与感觉。因而这次的期盼与等待尤显得心动与漫长。

暮色从窗外慢慢合围过来，寒霜匝地，白天的丛丛苇影与汩汩清流渐渐退出我们的视听，曾经的英雄也早已远去，留给自己的怕只有那一抹柔情。我想，除了平常之心外，还能怎么样？世事沧桑也好，物是人非也罢，时间是最公平的信物，东去的大江不仅淘尽英雄，也淘洗着每一个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