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夜仍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奇怪的是今晚的月色很美。池塘里不时的传来蛙的声音，还有小小的萤火虫不时地发着微弱的光芒。

  此刻的宁静一个人蹲在池塘边上，她看到水中倒映出一轮弯弯的月亮。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手指，想去触碰水中的月亮。可是月亮碎了。她还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瘦小的身影，我的人生是多么的悲哀啊！一想到自己的悲催遭遇，一滴眼泪消失在夜幕之中。她真想跳下去，去寻找梦幻的王国。那不再是一个每天被丈夫家暴的地方……

  宁静的不幸起源于她的母亲。她母亲叫梅，据说是一个不干净的女子。老一辈的人每次谈起她的母亲，总说她母亲如何的不贞洁。每次言语中都夹杂着侮辱和辱骂。别的小朋友们一看到宁静，就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用臭鸡蛋扔她。宁静没有玩伴，其实她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漂亮的绒毛玩具。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事实上宁静并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哪里，她很想去找母亲。她听别的小朋友说过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她好想也能有这样一个爱她的奶奶啊。然而她什么都没有。有一天宁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她看到了母亲。母亲看起来很温顺、有一头漆黑的长发。母亲缓缓的向女儿述说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父亲每次在喝完酒之后都会毒打我。口中骂着臭婊子之类的话语。我知道他肯定又是赌博输了……我童年的记忆，就只有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

  每一天我都是在父亲的暴力下成长的起来。我都很佩服自己没有变成和我那个酒鬼父亲一样的坏脾气。邻居每晚，都能听到他的咆哮声和我歇斯底里的求助声。村里的人都知道那是我的声音。但是村里的人突然有一天就再也没有听见过我的哭声，原来我的父亲为了还赌债，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了别人当童养媳。当时的我以为离开了酒鬼的父亲之后，我的生活会变得有些许温暖。但实际上我错了。我的生活犹如一盏微弱的烛光，只要风轻轻的一吹，它可能随时的熄灭。

  父亲找的那户人家家境很贫寒。他们只有一个儿子，记得我嫁过去的时候他只有三岁，他的名字叫清。他很喜欢粘着我，不停的喊我媳妇。我一直都觉得很别扭。因为我不爱他。家里所有的日常琐事都是由我来承担，我每天都要挑着满满的三大桶衣服来到池塘。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洗衣服的时候都会用力的敲打，似乎要打破这禁锢我的牢笼。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外地人来的，他们每天都能看见我劳碌的身影。我每次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洗衣服。我每天凌晨4点起床，去山上去弄柴火。那些柴火看起来非常瘦小，但踩上去总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我很喜欢听这种声音，因为我每次都会用力的踩着，直到木材完全发不出这种声音为止。偶尔我会偷偷的点着一根木柴，为自己驱寒。

  丈夫家里只有一口大锅用来做饭，其实做饭对我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以前的酒鬼父亲经常让我做饭、父亲吃饱后就摔碗。然后发疯一样的打我。我恨、我恨、我恨！只是这户人家的灶台实在是太高了，幼小的身躯实在是够不着锅的边沿。一开始每次做饭都会摔破碗。起初公公婆婆经常打骂我……在这个村庄里面唯一让我有活下去勇气的是一个叫林的男生。

  第一次见到林是在河边，那是一个阳关明媚的清晨。印象中他身上有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那天我挑着满满的三大桶洗干净的衣服，正准备回家。因为衣服太重了，我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块大石头，所以我摔跤了并崴到了脚。林刚好看到了我，他慢慢的扶我坐了下来。并且仔细的给我看脚踝的伤势。

  他说话的语调缓慢而且很温暖，他告诉我：以后有需要帮忙的都可以来找他。后来才知道他是干部子弟，读过很多书。从那以后我每周都会去看他一次，和他讲自己的酒鬼父亲、公公婆婆虐待我的故事。林也会分享一些他在学校读书的故事。他的故事对当时打字不识的我来说，充满着极强的吸引力。

  我萌生出一种很强的渴望。我想上学！去接受教育！因为丈夫家经济条件不好，而且他们也不可能让我和丈夫一样去学校接受教育。所以我只能每天搬一块石头，踩在石头上偷听老师讲课。后来我被老师发现了，他们问我交钱了吗？我的求学生涯仅仅只持续了两个星期。

  我没法去学校听课，也看不到林的身影了。我记得很清楚，最后一次见到林，还是在小河边上。他是来向我告别的，他说他要搬家了，父母要带他去台湾读书。以后就见不到我了，他还说：等他学成回来之后一定会回来娶我。我们两个人都哭了……我记得我说：好，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那天，我们第一次接吻了。我的梦想破灭了，现在到了约定的时期，林始终都没有回来。我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清似乎很喜欢我这个童养媳，他每天都缠着我，叫她媳妇。有一回，我抱他玩的时候。他突然就哭了起来。我的公公婆婆听到他的哭声，以为是我打了他，便把我狠狠的揍了一顿。那是林离开之后，我哭的最伤心的一次。我又想到了自己的酒鬼父亲，自己可悲的遭遇，自己的一切一切……。

  后来我和清成亲了，那是我第一次穿上红色的衣服：红色的头纱、红色的鞋子。看到镜子中自己的红唇，我想起了第一次接吻的场景。林，我果然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后来的日子里我好像麻木了。我忘了一个叫林的男人，那个说一定会来娶我的男人。村里的人都认为我是个不幸的女人，因为我们结婚三年多都没有孩子。我的公公婆婆对我越发的冷淡了。一开始我想的是，只要清对我好就行。可是清最后也也变了，他相信了公婆的唆使。变得很少回家。哪怕回到了家也不理我，我晚上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头边直到天亮。

  不知道公公婆婆从哪里听说一个能让人怀孕的偏方。说把池塘边的土合着童子尿就能让女人怀孕。公公婆婆去集市上买了一个罐子专门用来盛这种土，并买了一些中药，逼我每天和中药一起吃下去。我被公公婆婆彻底的逼疯了，他们准备把我这个疯子赶出去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我怀孕了。他们决定先让我生下这个小孩儿，因为他们希望是个男孩儿，这样将来能继承他们家的香火。但小宁静的出生简直是一个错误。

  我被彻底赶出了家门，我苦苦的央求着清，让他把女儿留下来。好好的照顾她。

  宁静被梦惊醒了。自己果然不是被母亲抛弃的。可是我亲爱的母亲啊，我在这个家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啊。求求你 把我也带走吧。你究竟在哪里啊？你知道吗，后来父亲娶了一个满脸涂着白粉的陌生女人。后妈每次看到我都是一双鄙夷的眼神和一脸的冷笑，她时常称呼我为野孩子。将臭袜子扔给我洗……。她好想见自己的妈妈，哪怕是一眼好想感受母亲怀抱的温暖。

  后妈后来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家里人每天都围着他转，我有时候盯着人畜无害的弟弟会有一种邪恶的念头。宁静自己也明白，即使弟弟没有出生，自己的生活还是非常悲惨。宁静过着比现在更悲惨的生活。她很想找到这个被后妈称作疯子的母亲！

  她很想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宁静是一个容貌很清秀的姑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大大的眼睛，她一离开后妈家眼睛总是有光彩的。村里的人都说宁静，像极了她的母亲。后妈其实很嫉妒宁静的容貌，有一天后妈趁家里人不注意把宁静关到了一个黑房子里面。等宁静醒来的时候，只发觉自己的头脑勺非常疼痛，她依稀的记得是后妈在她背后敲了一棍。从那以后，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到过宁静。后妈骄傲的告诉村里的人说，她给宁静找了一门特别好的亲事。

  宁静的命运比她的母亲更为悲惨！事实的真相是，后妈把她卖给了船场去做苦力。宁静是个很瘦弱的女孩，她日常生活的状态就是背着一个大沙包，从船的这头走到那头。最为难得的是每天傍晚休息的那十分钟，宁静总是望着海面出神。她看着微微的波浪、漂亮的海鸥飞翔。她觉得这景象美的难以置信，美的似乎刺穿了她的内心。自己那可悲的身世啊！一想到这，一颗晶莹的泪花滴了下来，她是悲伤的，她是无助的，她是控制不了自己命运的。

  她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所有人都可以骂她、打她、欺负她。宁静在每天闲余的时候就会呆呆的望着这水面，她有时候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好像要把这湖水看穿，看破、看透。船厂里的人发现宁静总爱盯着水面看，他们以为宁静也像她的母亲一样疯掉了。所有的人都对她冷冷的，而宁静只不过是个未成年的瘦弱的小姑娘。宁静的眼睛再也没有那束光芒了，它的光消失了，就像她生命的活力一样。现在的她除了每天帮船厂里的人干活，就是痴痴的望着海面，其他的什么也不想去做。她真想让阎王爷收了去了，结束这悲惨的生活，她真想去找她的母亲，虽然她并不知道她母亲的下落。

  和往常一样，宁静正望着海面出神。但是这一天，又和平时不太一样。因为这天她听见两个老船夫在讲一个女孩子重获新生的故事。故事的内容大概是：水里面有一个漂亮的女神。只要你跳下去，告诉女神你的心愿，那你生命的就会得到超脱。宁静相信了这个故事。

  那晚宁静还是和平常一样来到海面上，她的思绪飞到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发现全都是红色的伤疤，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块是好的。她又想到了那一行行的白鹭，想到那美丽的风景，她用手碰了碰水面冰凉的，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她想两个船夫说的女神在水底是真的吗？女神也会和我一样，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吗？

  想到这宁静的眼泪又唰唰的流了下来，宁静不知道去水底下找女神意味着什么。她又想着女神的模样，会长得像我的妈妈吗？我的妈妈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此刻我的母亲您在哪里呢？您还活着吗？还是和我一样遭受着人间的苦难。宁静的思想充满着矛盾，有时候激烈，有时候平和。慢慢的她的嘴角有了一丝幅度，她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再见了这个折磨人的世界，我要去水底下找妈妈啦。

  宁静走的那晚，船厂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大家都没有发现这个女孩消失了。船厂还是那个船厂，然而湖面再也不是原来的湖面。

  宁静走了，也许她找到了妈妈，也许她从来都没有找到。大家只知道在船厂有一个叫宁静的姑娘，具体她去哪了，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