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短达一个月的校外实习开始了,方位—Q市报业集团—Q市报社—Q城晚报—社会新闻部门。
“我们部门的工作和其他部门不同,我们的部门不涉及政治,直接面向老百姓,老百姓有许多日常生活上的困难需要我们去关注和报道并协助调解,这是我们的责任”入职第一天,部门主任如是说。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和印象里的官媒记者直说假大空话不计民生疾苦的刻板印象不同,社会新闻部的新闻真的直接直面老百姓,不仅没有假大空套话,而且当相关部门不作为、胡作为时社会新闻的记者还要参与其中,联系协调各有关部门,再不作为者就要被记者将事实通过报纸媒介公之于众,以此向不作为的部门或官员施压,而不是其他某些媒体那样和稀泥,选择报道,不了了之,这一点,实则令百姓为之称道。
在社会新闻部办公室墙上的一面面锦旗里,每一个锦旗都有它背后的故事,其中一面上书“今世之侠士,人民之喉舌”,落款处是Q市全体的哥,我问了一位部门内的带队记者这锦旗的由来,带队记者娓娓道:
2013年,Q市的一位出租车司机拉着一位客人去市车管所,到了地方后,该客人自称是车管所的领导并拒绝付钱,出租车司机不接受,该客人就以个人职务威胁司机,并最终扬长而去,后来出租车司机在联系各方并投诉无果后找到了晚报社会新闻部,在经过社会新闻部将新闻事实曝光后才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而那位拒绝付钱的车管所官员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件事情说小虽小,但在老百姓眼里,当不公之事发生时,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们发声,为他们解决问题,你就会赢得他们的认可和尊重,而这,正是社会新闻部的工作。
在这过去的一个月实习期里,自己也在带队记者的带领下接触并协调了十余件存在纠纷和矛盾的民事案件和社会案件,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接触到了许多来自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不同岗位的人,也在这个过程中深刻体会到了民生之事事事无小。
Q城锦湖回迁楼,一百二十户居民,自今年六月份起,整整三个月没有水吃,这事放在国家大案前连毛都不算,但设身处地想想,让你自己家三个月洗不了澡,冲不了厕所,洗漱吃饭都要用矿泉水,你还会把这事当小事吗?
建华区江畔小区,单元防盗门损坏整整五年无人管问,一到冬天冰雪交加时寒风大雪涌入楼道,而安全保障更是形同虚设,换做是自己家的,你还会把它当做小事吗?
离干休所小区顶层,自今年六月雨季到来后,持续漏雨,每逢大雨家中房屋如同水帘洞,物业两次维修后仍不济事,依然故我,换做是自己家的,你还会把它当做小事吗?
一个中年大叔当着我的面面愤愤地骂着相关部门不作为。
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奶奶抓着我的手让我给她评评理。
这样的事情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遇到的太多太多…
有的时候觉得,做记者这个工作,尤其是这种不面向政府工作汇报的那种假大空套但却要直面基层群众民生疾苦的记者而言,每天要面对的烦心事和负面新闻,太多太多…
也许正是如此,与站在“墙内”的记者不同,这个部门的记者因为职责所在因而往往能看到这个“墙中”最现实、最残酷也是最冷漠的一面,所以几个负责给我们实习生带队的哥和姐每当谈及一些复杂社会情况时,往往能一针见血地将这其中最深层的因素和诟病揭露出来,而他们自己却只是淡淡笑称:这都是职业病,得治。
人,难得糊涂。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采访活动,是去采访一个退休老党员进行遗体捐献仪式,整个过程里,一群老干部到了Q市医学院,先在大厅里举着党旗进行宣誓,然后是去标本展览馆里参观那些被制成用于医学教学的人体标本,当时,自己作为一个实习记者,也跟在参观的队伍里,当时的感觉很奇怪,我,一个刚过二十的年轻人,走在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中间,而老人队伍的两边就是已经被切块制作的死人标本,作为一个非医学类专业的文科生,那一刻,我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是如此的亲近。
在采访的过程中,才发现要进行遗体捐献的老人有些没搞清楚情况,其实连我们也没搞清楚情况,原来,遗体捐献分为两种,一种是捐献给医院,用于将器官移植给需要的病人,来“救人”,另一种是捐献给医学院,遗体被制成各种教学标本,来“教人”,两种虽然从对社会的贡献角度来讲是相同的,但实际用途却是大相径庭,采访过程中我发现老人的本意是将器官捐献给别人,这样不仅能救人一命,而且还能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但结果活动都进行了一半老人才发现自己去世后遗体是捐给医学院当教具而不是用来救人。
说实话,当时看着老人的脸色,明显有些疑虑,甚至是后悔,但是党员宣誓都宣誓完了,仪式也进行的差不多了,老人显然是个爱面子的人,所以当工作人员解释清所有作为“教具”的遗体在完成它的“研究使命”后会统一火化并还给家属的,而且还会免费赠送家属一个公益骨灰盒。
直到听到这里,一直面露难色的老人才缓舒眉头道:
“那也行吧。”
那也行吧,简单的一句话后,我不知道那些原本有着捐献遗体意向的老干部在参观完那些被切割、被分片、被解剖然后泡在福尔马林管子里的遗体标本后是否还会有那么坚定而又简单的捐献意向了。
也许是我的政治意向和牺牲贡献的精神不足,也许是我思想太保守、落后,但在我看完那些后,想着自己在死后依然要受“秦桧”般的折磨,还要被当成展品将自己的某一部分公之于众,我觉得自己打死也不会捐献遗体了,至少,要捐也是捐给医院用来救人,而不是捐献给医学院,放在讲台上用作被学生摆弄的教具。
连这个生长在新时代的我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些生长在旧时代的传统观念浓厚的七八十岁老人呢?
人,其实从根本上来讲,都是自私的,因为人性,就是自私的。
对于遗体捐献,我也希望在自己死后依然能让自己的某一个部分存活下去,这至少在精神层面上给了我这名捐献者莫大的心理安慰,也给了捐献者家属一个莫大的心理安慰,这可能不是老人的真实想法,但也可能是最真实的想法。
第二天,这篇新闻见报了,其他几个一起实习的同学在新闻下方的作者栏里津津乐道地找着自己的名字,而我却盯着那篇文章的标题久久不能释怀。
那个老人,她真的还愿意捐献吗?
有些新闻报道,表面上的文字也许只有寥寥数语,但隐藏在这些文字下面的东西,才真的沉重到让你无法去深思,作为记者,你既要去将这些事实的真相和背后的原因挖掘出来,又因为现实种种的限制,最后体现在纸面上的也只有泛泛之谈,在开始时,你要以最快的速度认真投入并参与到整个事件中,在结束时,又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切丢在脑后而不至于让它影响到自己的生活,记者,真的是一个自己找虐的职业。
在实习期满即将离开报社时,部门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毕业后,要走媒体行业的话就去新媒体吧,传统媒体正在消亡,现在谁还看报纸啊?你看看我们,已经几个月都没发工资了,可是还要在这里,因为还有人需要我们…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默默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如今,所谓的当红新媒体都是一群要么信口开河、自说自话的喷子,要么绯闻优先、娱乐至死的瞎子,要么自顾自怜、自视清高的傻子,也许追随这样的潮流能及时把握时代的脉搏,有点击率,能挣钱,能挣大钱,挣好多好多的大钱。
传统媒体确实正在消亡,而且即将消亡。
可是,小老百姓的事,谁再去说啊?
民生之事,事事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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