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姨，这是治疗室，不能进！”
“我要看你怎么加药！”
“那您就站在玻璃门这儿，能看到，好吧？”
她叫王玉荣，62岁，消瘦的厉害，站在那儿好像一碰就会摔倒。我带她去病房躺下，她就是不肯。经常会碰到这样对护士不信任的病人，可是像她这样紧紧跟随、目不转睛盯着的还真不多见！
配好了液体，我特意把药品包装、说明书都带上，引导她进病房，躺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药？”
“需要做皮试吗？”
“真的不做皮试？”
“姑娘，你确定这是我的药？”
我用十二分的耐心一一回答。
扎好液体，贴好胶贴，我突然对她产生了兴趣。所有的果，必有其因。我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关切地问：“阿姨，您一个人来的？没人陪着吗？”
她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2
1975年，王玉荣19岁，在机床厂上班。漂亮苗条的她家庭条件优渥，父母都在教育部门工作，哥哥姐姐工作稳定，全家人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加上她聪明好学，正值花样年华，有大把优质男追求。可以说幸福美满，前途无量！
那年冬天，玉荣因重感冒在厂医院住院。七天的疗程结束，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她准备办理出院回家。病区主任找到她，因为患者数量不足，希望她再住两天。她想也没想就住下来。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决定，改变了玉荣的命运，毁了她的一生！
那是一个普通的清晨，还是那套程序，整理，早餐，查房，治疗。她正跟邻床讨论出院后回家包饺子吃，护士走了进来。
“该打针了。”护士笑着走到床边。在一个单位上班，大家都很熟悉，她看也没看，依旧跟邻床聊着。
疼了一下，护士拔出针去忙别人了。玉荣用手按着棉棒，突然感到嘴麻，紧接着手也麻，正准备叫人，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再睁开眼睛，是个完全陌生的病房，耳边不知是什么机器嘀嘀作响。
“妈妈～”，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动动胳膊，只抬高一点，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她动动腿，可是根本没有感觉！这是怎么啦？她惊恐地望向四周。那儿有个穿白衣的人，她使劲喊……
她瘫痪了！
她对青霉素高度过敏，护士把别人的青霉素误打在她身上！
医生说她险些丧命，集中全院所有技术骨干，抢救了三天三夜，终于挽回了她年轻的生命，但是由于高度过敏导致局部神经功能丧失，她下半身瘫痪了！
3
我望着她苍老消瘦的面颊，震惊使我语塞。
整日躺在病床上，一丝不挂；男友离去；男医生、学生不停地检查；陌生人粗暴得擦洗身体，翻身处理大小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输入各种药液……
一朵尚未开放的花朵，就这样萎缩了！
漫长的床上岁月，她由医院特别照顾的对象，变成无人问津的怪物。父母先后离去，哥哥姐姐离开太原，奔赴自己的新生活。她就这样，一天天枯萎下去……
4
岁月长河，奇迹常常会神光一线。
玉荣的神光在她卧床第十二年闪现了，她是一位祖传中医。
这位擅长针灸的中医，在玉荣所在的厂医院巡回医疗期间，为她制定了一套个性化的治疗方案，针灸、按摩、理疗、中药内服加外用。经过三个月系统的治疗，玉荣的腿慢慢有了知觉，能活动了。又经过一年的康复训练，玉荣竹竿一样的腿，终于支撑着消瘦的身体，直立起来！
5
“那时候，您才三十一岁，后来成家了吗？”
“医生怕我受不了刺激会再次瘫痪，建议我不要成家，到现在，我还是一个人……”
阿姨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全没有知觉，继续说：“我也不能害人呀，那时候要找个男人嫁了也容易，可是我怕拖累人家，这不是，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
“那个打错针的护士呢？她过的怎么样？您知道吗？”
“知道，都是一个厂的，住院的时候她还去看过我几次，后来听说结婚生了儿子，我出院以后就没消息了。”
“她有没有受到什么惩罚？”
“不知道，估计也就罚钱了吧，那个年代，没有法律，这种事情，自认倒霉吧。”她望向窗外，那里只有一面白白的墙。
我不知道如何继续谈下去，借口有事告辞。一出病房，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心中象有一块大石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我隔着玻璃看到玉荣阿姨，她还在呆望着窗外，好像一个隔世的人，跟现今的世界完全没有关系。
我的思绪，回到1975年的那个清晨，窗外白雪皑皑，屋子里温暖如春，几个年轻的姑娘，坐在雪白的床单上，谈着各自的梦想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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