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好些人都在整理阅读清单,我也有些手痒。一直以读书人自诩,不过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大部分阅读都跟书稿、同类书、畅销书相关,完全出于本心的阅读只占一小部分。所以,哪怕是再真诚的总结,也免不了商业广告的嫌疑。有朋友建议,为什么不讲讲一本书背后的故事呢?背后的故事往往更有意思,因为这些东西是读者看不到的。我接受了朋友的建议,决定写一篇最近一本书的编辑手记,讲讲自己这些年做书的一点体会。
特别喜欢《拖延心理学》中的一句话,“畅销书的秘诀在于:希望、坚持和爱。”做书十余年,对这几点深为认同。就拿我曾经工作过的一家单位的一本书《少有人走的路》来说吧,这本美国畅销几百万册的书,刚引进国内并不怎么受欢迎,1997年曾以《心灵地图》为名出版过,据说只印了5000册,还没卖完。我们在第二个5年版权期签下了版权,将书名翻译为《少有人走的路》,第一年市场效果也不理想,勉强卖完了首印。记得当时一个极爱英文版的读者说过,(大概意思是)“如果这个书在中国卖不了70万册就是中国读书人的悲哀”。我当时的老板借用了这句话,说如果这本书卖不起来就觉得做书没什么意思了。因为他对这本书特别有情节,不仅逐字逐句更改书稿,还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序言。第二年,我们为这个书重新设计了封面,并重点向渠道商做了推荐。要知道,让销售商重视一本“老书”可不容易,其中有个关键的环节是,在当年的京丰宾馆订货会上,老板见到了一家销售网站的高层,聊起这本书的一些见解和感受,对方也未必真地就懂了这本书,但肯定被一个做书人的真诚、坚持和希望给打动了。后来《少有人走的路》率先在这家网站发力,接下来是其他的网站、民营书店、新华书店。最后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了,因为前几年各大排行榜上都能见到这本书的身影。
再举一个例子,我自己策划的《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当时引进这本书的时候我充满希望,在英文版尚未出版、没有任何数据参考的情况下就果断报价了,后来又在豆瓣网上看到一个同城活动,是自然之友组织的一个读书会,就在介绍这本我刚刚拿下版权的书,我就是这样认识了当时的主讲人、后来成了这本书的译者刘夙老师。可是,后来的出版过程充满挫折,先是步子迈得太大的公司决定压缩出版规模,这个选题属于不太符合公司的出版方向的一类,为此我还通过译者找到果壳阅读的朋友,想转让版权或者让他们帮忙策划,他们觉得这是个好书,但文本表达不够通俗,对市场前景也不是那么看好。尽管没谈成,我也收获很多,因为见面之前我仔细研究了科果壳阅读所有图书以及市场同类书,事后又重新看了几遍稿子,回顾自己做这个选题的初衷,于是又找回了最初的希望。接下来,我信心满满地投入各项出版工作,书名、文案、封面、编辑的各种反复自不必说,因为编辑的乐趣就在于此,可就在一切就绪之际,这个书又因为征订数不够要被搁浅,接下来又是各种说服、沟通工作,最后这个书终于以一个较低的首印数上市了。上市之后,读者的反应超出好多所谓经验人士的想象,这本书在豆瓣最受关注排行榜第一名的位置待了80多天,在各大销售网站上的排名也都不错,最后还入围了文津图书奖提名奖(科普类第一名),我个人也因为这本书入选凤凰传媒和百道网2014年年度“中国好编辑”(新知类)。
接下来介绍一本刚刚上市的书《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这是美国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肯扬学院的一篇演讲,原名:this is water,这个视频很多前卫的人都看过,因为它在美国轰动一时,在Youturbe上一周的点击量为400万人次,并与乔布斯在斯坦福的演讲一起被评为“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十大毕业典礼演讲”(乔布斯排名第一,华莱士排名第二)。在国内各大视频网站上,这个演讲也颇为流行,仅在腾讯视频上就有1074万次播放,青年作家蒋方舟如此评价:“非常喜欢的一段演讲,可能很多人都看过。美国作家大卫 • 福斯特 • 华莱士 2005 年在某大学的毕业演说,关于如何摆脱生命中循环的无聊,获得内心自由。前几天读他的传记《每个爱情故事都是鬼故事》,重温视频,依然感动。”2012年,天津市高考作文材料就引用了这篇演讲的开头,这篇讽刺教育体制的演讲以一种比较有趣的形式进入了全球最大的应试教育体系。
且慢!这些并不是我决定做这个选题的初衷(说实话,当时华莱士的名字只是听说过而已,这些信息都是后来编辑过程中搜索出来)。决定一个选题往往是出于一种直觉或者说情怀,并不是经验分析和数据推理的结果。当我看到《this is water》这个书名就觉得有缘,就跟我当年看到《what a plant knows》(《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英文名)的感觉一样,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菜。只是这个副书名——some thoughts, delivered on a significant occasion, about living a compassionate life,有点不太好翻译,还好有不少翻译爱好人士将大概的翻译传到了网上。我看了一下内容,排除了之前的担心(this is water 这个书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本曾风靡一时、后又被证伪的畅销书《水知道答案》),这个书讨论的是教育体系和思维定势的问题,不是那种伪科学的东西。于是我决定报价,版权公司编辑跟我相识多年,她友善提醒我,这个书字数比较少, 操作起来还是有风险的。我当时觉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书不在字数多少,有内容就行。
不过,到了选题报价通过之后的实操阶段,字数少这点还是带来了不少困难。当我收到翻译稿的时候恰好到了下班时间,我就打印了一份带在路上看。从北五环到南五环的时间,我就把这个稿子看完了。记得当时挤在地铁里认真看稿子,旁边有一哥们见我的认真劲就跟着看了几眼,知道这是个未出版的书稿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东西不得了,可以改变人生观的”。
我真是太感谢这个哥们了。后来,我顺着这句话的思路,慢慢发现华莱士的观点看似简单平常(无非是抛弃自我和具备同理心),但的确可以改变人的世界观的,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华莱士笔下“日复一日生活在水中却不去思考水为何物的鱼儿”,即使偶尔能够警觉,但“在日复一日的繁琐中保持自觉和警醒,困难的不可想象”!也正是顺着这个思路,将最后书名定为《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至于后来的广告语(“日常生活就是我们本身,既绝望又禅意”),还要感谢一位知乎网友,他看过视频和演讲稿之后提炼出来这句话来的。当然,书名和广告语的确定相当反复,前后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就不一一说了。
定位清楚了,形式的问题就出现了。把一篇演讲做成一本书,即使是选择小开本精装,要下个做好了也是有难度的。常规的解决办法有:中英双语、配图、做序等。
先说中英双语,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版权公司,邮件询问之后告诉我,版权方只能授权中文简体字版,不能授权双语版。看来双语版是行不通了,只能另想办法。后来上市的图书夹带了一个英文小册子,这个想法还要多谢余世存老师。我邮件跟余老师联系,本来想让他帮忙写几句推荐语,不过余老师告诉我,他对这个书很感兴趣,只是当时不在北京不方便写东西,可以把他加入推荐名单。另外,他告诉我,看了书稿之后还是觉得如果能有英文对照更好一些,于是我就有了做英文小册子随书附赠的想法。
再说插图,我的第一感觉是《海鸥乔纳森》,因为《海鸥乔纳森》同样经典,同样字少,出版公司的做法就是插图。有个朋友看过稿子给我提建议,觉得有个人选很适合,就是老树画画,因为他的画比较空灵,适合留白,正好可以解决这个书字数少的问题。虽然我并不认识老树画画,但还是硬着头皮通过微博发了个私信,介绍了这个书稿的情况,表达了我的需求。没想到,老树画画第二天就给我回复了,说他的画都在微博上,我可以自己选择,选好了告诉他,还给我留了一个邮箱。真是没想到,后来才知道老树画画是我们山东人,怪不得如此豪爽呢!在选图的过程中,我慢慢觉得老树的画虽然好,但从气质上来说太淡泊了些,与华莱士文字里边那种铮铮向上的劲头相差有些大,所以最后只能忍痛舍弃了。直到现在还觉得很对不住老树老师。
与插画作者焉沁相识也是一种机缘。事情卡壳了,我心里有些苦恼,但也没什么办法,就先搁在一边。有一个周末带着闺女去首图借书,浏览书架的时候发现了希尔弗斯坦的《阁楼上的光》,这个书很多年前看过但家里没有了,我就取出来翻了翻。我心里一动,这种充满智慧的黑白插画不就是我想要的风格嘛。后来我跟一个清华美院毕业的朋友聊起这个问题,她看了稿子之后说,我给你推荐一个人选,这个姑娘绝对能达到你想要的感觉,而且对文学内容的把握绝对没问题。于是,我就和焉沁约着见了面,见面的时候说起了《阁楼上的光》和《海鸥乔纳森》,她看了看《海鸥乔纳森》的插画作者,说原来她我美院工作时的
还有做序的事情也颇费周折。稿子翻译好了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合适人选,因为华莱士是公认的思考型作家,所以我也联系了国内不少知识分子型的作家,不过机缘总是不对,要么是时间不巧,是气质不合。最后发现求人不如求己,只能自己上手。接触了这个稿子接近一年的时间,看了各种评论文章以后,发现自己虽然算不上半个华莱士专家,但写一篇介绍性导读也足够了。
简单说一下封面设计。书名确定了之后,我找到了熟识的设计师,简单沟通之后我们确定了“经典又不失时尚的风格”。定位清楚、诉求明确了,剩下的事情就全权拜托设计师了。封面稿一稿就过了,最后的效果也不错。小开本(130*185)的精装,内封用了一幅水的摄影作品,视觉效果非常好,外封用了牛皮纸、单黑印刷,显得简单素雅,又配了一个撞色的腰封(见上图),一个经典又不失时尚的设计就这么出来了。
总结一下。做书跟生活中其他事情一样,都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琐碎,都要在琐碎无聊的日常中寻找意义,其关键就就在于:希望、坚持和爱,还有华莱士提醒我们的“随时随地保持一份自觉和警醒”。
希望能有更多读者喜欢、认同《生命中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这是对一个编辑最大的福报!
借用书中最后一句话,”愿大家不止有好运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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