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婴

     八九十年代死过很多人，因为太小，也就没名字，因为没名字也就无从查起。

      张阿栓今年三十五，已有四个女儿，老大十岁，老小两岁。张阿栓媳妇儿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性别未明，那个年代没有高科技，只有一些土方法。但是无论哪种方法，都推断出是个男婴。

      由于产崽的数量严重超出了国家配给，张阿栓成了村里防超生的主要工作对象。从第三个孩子开始，张阿栓断断续续地跟村干部打了好几年游击。媳妇儿肚子尚不显的时候，村干部就来家问，阿栓就说:"咋还能生喽，生了吃土哩！"村干部半信半疑，只好说:

"生儿生女都一样么，女儿也是传后人呢"

"少生优生，光荣一生呢"

"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啊"

"一人超生，全村结扎，晓得不？"

      这些话张阿栓在村里厕所的外墙上都见过，他虽没上过学，这些字倒全认识，这也是政策宣传到位啊！等媳妇儿肚子一大，就不能打哈哈，只能打游击了。

      毛主席就擅长打游击，毛主席教导我们游击部队要有很高的机动性，所以张阿栓要把四个女儿先寄存起来。好在九十年代，成年人的兄弟姐妹还是比较多的，张阿栓有四个兄弟三个姐妹，他媳妇儿有三个兄弟四个姐妹，阿栓就大姑家塞一个，二姨家塞一个，三舅家塞一个，四叔家塞一个。然后拖着大肚子老婆到处躲干部。

     干部也不好躲，干部压力也大啊，上头下了死命令，村里有一人超生，一把手就地滚蛋，所有扶助政策全无，还要在全镇乃到全市作通报批评。就张阿栓一人，已经干掉两任村书记了。现任村书记姓吴，人称吴大头，吴大头上头有人，上头有人又咋了，村里有人超生照撸！

      吴大头一想到张阿栓头更大了，想一想自己的前任，因为张阿栓的第四个女儿被撸的，自己这才刚上任一年，以为靠着表哥在县公安局当局长的关系可以高枕无忧，想不到政策这么较真。吴一上任就把张阿栓作为重点关注对象，每天派人蹲在门口观察张阿栓媳妇儿的肚子，一发现有孕，立即流产。想不到还是让张逃了，吴大头大发光火，把手下臭骂了一顿。第二天，张阿栓家土屋的屋顶就被掀了，灶台被砸了，门也被人下了。

      村里有三个老头闲聊起这个，一老头说:"我听说张阿栓家房子被村干部拆了？"二老头说:"我咋听说是流氓干的呢？"三老头说:"有鸡巴区别啊！"三个老头就都笑了起来。

      此时的张阿栓正和媳妇儿躲在油菜地里，亲戚家是不能去的，村干部都有盯梢。那能去哪呢？张阿栓想，自己一条糙汉子，往哪一躺都能对付一宿，但媳妇儿怀着孕，可不敢受凉啊！思来想去无计可施，听得田梗上来往的人说着自己家被拆了，顿时眉头一松，说:"拆得好！"媳妇儿眼泪像雨点一样往下掉，又不敢哭出声:"家被人拆了还说好，往后咱住哪？"张阿栓说:"房子拆了可以再盖，但你想，他们既然拆了我们家，就肯定以为我们不会回去住，家里有床，虽然顶没了，支个架子，倒可以睡觉，总比在这坐一晚强！"

      于是张阿栓就等到天黑带媳妇儿回了家，一看到家被拆后的样子，媳妇儿又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地骂着"这帮畜生！"张阿栓在床四周立四根柱子，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勉强遮风。灶台被毁了，也做不了饭，张就去二哥家要了两碗干饭，和媳妇儿一人一碗吃了。二哥让他们去他家睡，张阿栓没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张阿栓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喊:"张阿栓，你还不快跑，他们要来杀你孩子呢？"张阿栓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那人又喊了一遍，张阿栓猛然坐起，听出是村文书刘老福的声音，也来不及细想，拽着媳妇儿就跑，慌乱中媳妇儿只穿了一只鞋。

       等跑到远处的田野里，此时天已蒙蒙亮，张阿栓回头看看自己家，看到三四束灯光交错，还有人高喊着:"一定是谁他娘的报信了！"是吴大头的声音。

      就这样东躲西藏了几个月，张阿栓的媳妇儿终于要生了，张阿栓带着媳妇儿来到几十里外的一个老姨奶奶家，一来是路远安全，二来老姨奶奶会接生。

      一阵焦急的等待之后，张阿栓终于等来了一个男婴，死的……